歷史老師嗡嗡的講課聲在耳邊環繞，低沉的聲音讓班上也陷入了死寂，只有沙沙的寫字聲，毫無生氣。

陳易行早就昏昏欲睡了，不過還是迷糊的勉強撐著眼皮，聽這味同嚼蠟的課。聽了聽又噘著嘴撇過頭看向窗外，心不在焉的數著一個個的路人走過，神遊好半晌，再轉回頭看老師在黑板上的潦草筆記，在心裡吐槽他的歪瓜裂棗一般的字。

再不上歷史課，恐怕這學期就真的要被當了。陳易行不希望自己寒暑假得再被迫去學校重補修，爸媽的生意他每年寒暑假都要抽空幫忙，兩個妹妹自己待在家也總是會讓他擔心。

不斷綿延、毫無頓挫的聲音使陳易行覺得更加煩悶，幾乎開始耳鳴。離下課還有十多分鐘，看著秒針一點一點的跑，時間被陰天的晦澀的亂光拖得漫長。陳易行不禁低頭不耐煩的嘆了一口氣，支起下巴繼續看著講台上的老師抄下一行行猶如菜市場魚攤前，那撒了一地的鱗片般胡亂沾黏的筆跡。

一陣九降風又起。

已經轉紅的落葉一片片從窗邊飛下，陳易行懶洋洋的把手伸出窗外抓住其中一片落葉把玩。他的睫毛抬起，面部表情顯得比以往柔和一些，瞳孔裡千層的冰像在秋風的吹拂下化為江水，徐徐流淌，映著透亮的橘紅葉脈，載浮載沉。

康璽在旁邊看他趁著老師抄版書伸在窗外的手臂晃來晃去，也被弄得有點恍神了。

陳易行不是皮膚最白的那一掛人，但手臂修長勁瘦，且手形極為漂亮。

康璽吸了口氣，定了定神。想什麼呢，嘶，我又不是手控。

「哎，你又分心，小心等下又被叫過去罵。」康璽用筆頭戳了戳陳易行的肩，稍微靠近用氣音好心提醒，沒想到還來陳易行一陣無視。

於是康璽瞥了老師一眼，確認對方沒在看著自己，然後小心翼翼的給了陳易行一串無奈的搖晃。

「嘖。」陳易行看了他一眼，收回玩葉子的手，抓起了筆。他像是賭氣一般在課本上隨便塗塗弄弄，沿著課文扔下一行雜亂的字。

康璽也轉回身，跟著節奏翻了一頁。他恍神的片刻發現了陳易行轉筆的模樣也是一般的好看。陳易行有一雙很適合彈鋼琴的手，他的手不小，手指長且骨節分明，指甲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翻頁的時候捻起紙張的樣子也很漂亮，讓人心臟下方有一種細細的癢。

盯著盯著，康璽被老師突然放大的音量嚇了一跳。

「欸欸欸，那邊那個男同學，你在幹嘛？上課不要犯花癡欸。」

班上幾個還勉強靠毅力支撐著的同學應老師的話轉過頭，好奇的看向班上那個不太講話、外型俊秀的男同學。他們從沒特別注意過他的外貌，畢竟他總是不說話，實在沒什麼存在感。

不過此時大概有幾個比較眼尖的赫然發現，他是真的很好看。他的睫毛很長，而且微微捲翹，使那雙顯得有些憂鬱的下至眼有種異樣的貴氣。他的皮膚白得有些不健康，但那完美的襯托著他柔和的面孔，在秋天糜糜的淡光中透漏出一點憊懶的美，這讓他看起來有種雕像般質地細膩的美感。

陳易行原本正埋頭寫著筆記，嚴重的駝背讓他的姿勢看起來更加詭異了。聽到一陣稀散的笑聲，於是他抬起了頭。

他察覺康璽不知所措的表情，頓時感到一陣好笑。

開學以來已經過了一小陣子，他偶爾會和康璽聊兩句天或借個作業抄抄，變得稍微熟了一點。

或許他們兩個看起來都是比較淡的個性，慢熱、難接近，感覺聊起天來也沒什麼太大的起伏，但事實並非如此。陳易行其實還算愛鬧，而康璽是個愛操心的性子，你弄我一下我煩你一下，也算是吵吵鬧鬧的了－－只是比較低調而已。

陳易行忍不住對著康璽笑了一下。你也有今天啊。

康璽一臉蛋疼的看著他。

陳易行看著無奈的康璽，越發喪心病狂的笑了起來。但他控制的很好，並沒有被歷史老師發現。

只是笑完之後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筆轉得都不太順了。

康璽剛剛在看誰啊？

靠，關我屁事啊？

……好好奇。

是我們班上的人？還是他在想別班的？

筆飛出去掉到地板上。

下課鐘響起，他彎身撿起了筆，有些慌亂的皺著眉收了收心。

「你怎麼皺眉頭啊？」康璽轉頭瞥向陳易行。

「我沒有。」陳易行皺著眉回道。

「你擱這和我耍寶呢。」康璽忍不住笑了，伸手壓了壓陳易行的眉心。「要不要去福利社？」

「嘖。」陳易行拍開他的手站起身。「走。」

康璽跟在後面，看著陳易行的背影，抿了抿唇。

...

兩個背影在走廊上依舊像昨天一樣打打鬧鬧，熱鬧親近的氛圍也像昨天一樣。

一切都和昨天一樣，只是每一天都風都比昨天冷一點；每一次康璽看著陳易行的時候，控制不住的笑都比上次多一點。

這天早上第一節是體育課，陳易行難得的沒有翹掉也沒有遲到。只是因為兩個妹妹生病了，昨天晚上他忙著一直照顧著她們，一到座位他就累得趴在桌上睡著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陳易行緩緩從桌上爬了起來，濃濃睡意使他眼睛只睜開了兩條細縫，抬手揉了揉，眨了幾下，才算是清醒。他迷惑的看著早已空蕩蕩的教室，以及靠在桌子邊上背對著自己正玩弄著籃球的康璽。

「蛤？」沒有更好的字來形容現在的狀況了。

康璽回過頭。「你終於醒了？」逆著陽光的頭髮被照成了蜜棕色，下垂的眼角、翹而濃密的眼睫毛在陽光下竟像在微微發亮，那雙漂亮的眸子含著曖曖的光色，讓人感覺再看久一點就要陷進去了。

「怎麼，還沒清醒啊？」康璽看著他。

「喔……蛤？」

看到陳易行疑惑的臉康璽無奈開口。「這節體育課。」

「欸幹，三小？」

康璽瞇起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彷彿不知道一切狀況的人。

「啊你怎麼沒叫我？」

「我叫了至少十次以上。」

陳易行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康璽只是不屑的盯著他。

「我用盡手段，機關算盡，遲遲等不到你睜眼。我離替你上香就差一厘米了。」

他和陳易行瞪著彼此，空氣凝固。

然後突然，他爆出一陣狂笑。

他笑的泛淚的眼角看見陳易行也控制不住的瘋笑了起來，兩個人像腦子有問題一樣笑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終於緩了過來。

「哎……。」康璽指了指陳易行。「真的是，走吧。」

陳易行看著對方笑意尚未褪乾淨的模樣，也笑了一下，然後垂下頭。

「嗯，走吧。」

他們並肩走在長長的廊道上，腳步並不急促，哪怕距離上課鈴聲響完早已過去了十幾分鐘不止。

他們就這樣在光和影子裡走著，好像攀在窗沿的常春藤永遠也長不完似的。

「你今天又不吃早飯啊？」一陣安靜過後康璽一如往常的問道。

「我就不習慣吃啊。」陳易行回道。

他撇了撇嘴。

每天早上要先幫妹妹們準備早餐，叫她們起床、趕她們去洗漱、幫她們梳頭髮，甚至有時候還要幫她們綁頭髮。

陳易行會綁的就只有馬尾，但糖糖圓圓還是常常要求他用他那不太好的手藝幫她們綁辮子。他每次綁的辮子髮根都會亂翹，有時候還會歪歪的，但他的妹妹們好像從來都不介意。有小道消息指出，她們還會在班上跟同學炫耀。

除了要幫她們準備，還要送她們走路去上學。他們家離學校不遠，糖糖圓圓也都已經是國一的半大孩子了，但陳易行總是覺得不安－－不親自送進校門他是不會放心的。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早上是陳易行最忙碌的時候。

每天早上早早起床做這個做那個，就忘記自己的早餐都還沒吃了，然後漸漸的就變成習慣了。

反正也不餓。一餐不吃又不會死。

不過顯然康璽不是這麼覺得。雖然他也不是每天都有確實吃，但是平常家裡餐桌上都會放著媽媽去公司前買的早餐，康璽從來不會拒絕接受。

早餐不吃不會餓嗎？康璽記得之前剛搬來這裡的時候，看著三明治的電視廣告說著：「早餐，是人們每天最重要的一餐……」。

康璽已經很習慣每天吃早餐的感受了，陳易行不吃早餐這件事給他帶來了「文化衝擊」。

「今天也一起回家嗎？」康璽問道。

「*嘿啊。」陳易行沒看他，自顧自的走著自己的路。

隔天早上，陳易行的桌上多了一份用透明藍綠色塑膠袋裝起來的東西，看起來是學校附近路邊早餐店簡陋的包裝，袋子外還不小心沾到一點醬油。

「這你的？」陳易行微微皺著眉頭，指尖朝向那一袋不明物體。

康璽瞥了一眼。「不是。」

三小。陳易行納悶的盯著。到底是哪個沒公德心的亂丟垃圾？祝你公民次次考零分啦。

陳易行把塑膠袋拎起來打算丟了，但感覺那塑膠袋有點沉沉的，應該是裡面還有東西，直接丟掉感覺很浪費。他皺著眉頭，慢慢打開來看。

那裡面是一個小小的便當盒，盒子的縫隙溢出了沒塞好的蛋餅，橡皮筋硬是壓著鼓鼓的盒子。旁邊的豆漿因為沒有支撐，已經變得歪歪斜斜，瓶身還有點凹下去。

「裡面還有東西欸。」陳易行看了一眼旁邊的康璽，一臉「現在我要怎樣」的表情。

「你吃啊。不吃白不吃。那可是免費的。」康璽一邊冷漠的翻著課本一邊回道。

「吃屁啊，萬一我被毒死。」陳易行疑惑的看了一眼康璽。

康璽終於冷豔的抬起視線看向陳易行：「那是你的。」

陳易行看了早餐一眼，聳了聳肩。

死傲嬌。祝你公民次次考一百啦。

解開橡皮筋，頓時醬油味撲鼻，陳易行不得不承認，蠻香的。他拆開免洗筷搓了兩下，夾起一塊鬆軟的蛋餅。熱熱的，很好吃。

「好吃嗎？」康璽看著陳易行的臉龐，太瘦了，不吃早餐真的太不健康。

陳易行不僅需要吃早餐，還需要和公園裡的大爺跳個廣場舞。如果哪天他來中國，必須送他去體驗體驗。

「超好吃。」陳易行繼續埋頭吃著，含糊說到。

隔天陳易行的桌上，也有一袋用透明藍綠色袋子裝著的東西，這次好像是蘿蔔糕，香味都蔓延了整個教室。連續三天，每天的菜色都不太一樣。連續兩個禮拜，陳易行居然在每天早修開始產生一些些的期待感。而康璽在旁邊看著陳易行吃的好起來，突然有一種不該說是幸福還是滿足的感覺。

碰的一聲，班長粗魯的撞開門，氣喘噓噓的跑進教室，撐著門把喘著粗氣，吼著陳易行的名字。「陳易行！去導師辦公室，班導叫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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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以下皆為台灣方言

*嘿啊：對啊、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