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病情
小說: 玫瑰鐐銬 作者:听雨话桑 字數:2608 更新時間:2023-03-16 23:3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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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年輕的腦外科主治醫師傅遠恆剛剛從一場十三小時的動脈瘤開顱夾閉手術及介入栓塞手術的手術台上下來,還沒來得及告慰下病人家屬,就被一陣陣午夜凶鈴般的奪命連環call催去三魂七魄。
「我說,你什麼時候回國的?怎麼也沒告訴我一聲,上個星期都還只能在你們工作室的官宣海報上看見你。沒想到今天就見到你真人了。欸我……」傅遠恆一邊跟邵洵打招呼,一邊換鞋,剛一進門兒,連邵洵的臉都沒來得及看清,連外套都沒來得及脫,就被他生生拖進了卧室。
傅遠恆被他拽得一個踉蹌。「我……我這……這,你這什麼情況?」傅遠恆定睛一看,才發現他親愛的前半個病患兼先半個好友居然金屋藏嬌。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指著床上這個周正得跟那些油畫上不穿衣服的美人兒似的人問道。
「你幫我看看他,是不是腦子壞了。」
「啊???」
傅遠恆好像感受到了來自對面這位前半個病患兼先半個好友對他的「惡意」。
於是就有了,邵洵就在客廳端著杯馥芮白慢條斯理地品著,偶爾也分些餘光給被他「無情」反鎖的房門的場景。
他的卧房裡叮哩咣啷乒鈴乓啷的響動不絕於耳,裡頭傅遠恆儘力對病人做著耐心的引導,但也還是時常伴著沈嘉遇的哭喊和尖叫聲一併傳出來。
沒折騰多久,房間里就又開始傳來傅遠恆氣喘吁吁地求饒聲,還有哐當砸東西和衣料撕裂的雜訊。
邵洵靠在沙發上撐著腦袋,半眯著眼試圖把這場似乎進展不太順利的「診療」當成一場獨家演奏會。
等裡邊兒的動靜終於消停了,傅遠恆也幾乎折了半條命進去了。傅遠恆從裡頭拍了拍門,邵洵應聲走去打開了門,吱呀的開門聲才終於把傅遠恆從「地獄」里「拯救」了出來。
邵洵見裡頭沒了動靜,還朝裡頭張望了一眼,見沈嘉遇背對著門口,側著身上蜷縮在床上打顫,而後才想起來已經被累了個半死的傅遠恆,問道,「怎麼樣?」
傅遠恆被這人的冷漠無情無理取鬧狠狠扎了心,他稍微整理了下受到強烈打擊的心靈,扶正被撞歪了的眼鏡,長嘆了一口氣,「邵洵啊,我想起我第一次見你的場景,那會兒還是在蘇黎世。當時你的右手還等著做復健。你是我輔修心理健康學時遇到的第一個病人,所以我對你印象深刻。而且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了,自認也算對得起你,誰讓你在這兒恩將仇報的……」
「是是是,傅醫生說得對,您在世華佗,妙手回春。」邵洵敷衍地應和著,「裡面那人到底怎麼樣?」
傅遠恆白眼兒翻上兩天,回頭望了一眼裡面那人,把邵洵推了出去,自己也關上門退了出去,然後清了清嗓子,停了打趣兒正色道,「很不理想。」
邵洵眉頭微微收緊。
傅遠恆推了下眼鏡,把他剛在慌亂中還不忘醫生的職業素養速寫了份十分潦草的病歷報告遞給了他,「就我剛剛的觀察來看,這小孩兒精神狀況極差,外界的一丁點兒C激都會引起精神崩潰,並且現實世界的感知力、認知力幾乎完全喪失,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要幹什麼。還有……」傅遠恆意味深長地捏了下他的右臂,「我嚴重懷疑他患有PTSD。」
創傷後應激障礙,俗稱PTSD。是指個體經歷、目睹或遭遇到一個或多個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實際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脅,或嚴重的受傷,或軀體完整性受到威脅後,所導致的個體延遲出現和持續存在的精神障礙。
PTSD的核心癥狀有三組,即創傷性再體驗癥狀、迴避和麻木類癥狀、警覺性增高癥狀。
邵洵突然沒好氣地笑出了聲。
這簡直太荒誕了。
PTSD,這個病他深有體驗,熟的很。病情最嚴重的那段時間,氟西汀更是從不離身。
他之所以得這個病正是因為他沈嘉遇。
右手手臂至手腕粉碎性骨折。治療期間,他的主治醫師曾告訴他,就算以他復健的最佳效果來看,今後也不能再長時間從事劇烈的手部運動和工作了。
也就是說他以後再也不可能成為他夢寐以求的鋼琴家。
在復健期間,他幾乎沒睡過一個整覺,一閉眼耳邊就會迴響起他的手骨粉碎時的咔啦聲響和沈嘉遇的驚叫。
當他坐在他曾經最熟悉的鋼琴前時,他的雙手都止不住的顫動的慌亂。
而他當年這種痛苦慌亂的情緒,現在一一報應了沈嘉遇身上。
是不是該說一句天道好輪迴?
「剛剛我試著跟他交談時,他往後躲我的時候,一不小心碰倒了一個床頭櫃上的相框,他就被嚇得直想往床底下鑽,我好不容易控住他,就看著跟個提現木偶似的渾身發僵,白眼兒一翻就開始口吐白沫,一口氣兒沒接上來就倒在床上開始抽搐,我看他冷靜下來了,才敢出來。」傅遠恆回想起他方才「心靈奇旅」都還有些心悸,連忙順了順自己的胸口,「只是有這個可能性,但跟你當年的情況不太一樣, 具體的,我建議你還是把人帶去醫院,請專業的精神科醫生看看再說。」
邵洵的眉間的溝壑愈發深了,真是惹到了一個天大的麻煩。
「這病先看到這兒,我可以打聽下裡頭這個小孩兒是誰嗎?」傅遠恆累死累活看了半天病都還不知道屋裡那人叫什麼名字。
邵洵沒有正面回答,眼角餘光瞟了一眼卧房的方向,問道,「治得了治……」
「是不是跟你的右手有關?」傅遠恆自顧自地打斷他的發問,「你的右手該不會是因為……」
「傅醫生,今天太晚了,我就不留你了。改天我請你吃飯。」邵洵毫不客氣地給傅遠恆下了逐客令。
「戳到你的心窩子了?」傅遠恆抱著來都來了,總得挖出點兒什麼來的心情問道,「年輕時的風流債現在來討債啦?」
「人和醫院的投訴信箱在哪裡來著?」邵洵眯起了眼睛抱著手臂「和顏悅色」的看著傅遠恆,玩笑道,「誹謗病人,挑撥醫患關係大概能讓傅醫生休息多久?」
「別,我風華正茂的,還能繼續為醫療事業奉獻愛心呢。不想回去繼承家業。」傅遠恆捏了捏肩膀,趁著邵洵還沒有開門把他一腳踹出去,自覺、自動地溜了出去。
送走了傅遠恆,邵洵才又進了房間,見沈嘉遇現在安靜地躺在床上昏睡著。
難得有機會邵洵能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地跟沈嘉遇相處。他坐在床邊仔細打量著沈嘉遇。
他緊緊閉著眼睛,雙手護在胸前緊緊揪著胸口那點兒被子,看著睡得很不安穩,但畢竟鬧了一整天了倒也睡得沉。額上還有沒有幹透的汗漬,額發被汗水打濕一縷一縷地黏在額頭上。
他比八年前長開了些,稜角輪廓分明了許多,從前臉頰上的軟肉變得幹癟,臉色泛青且暗淡,整個人多了幾分苦相,失了幾分少年氣。
邵洵抿著嘴唇,垂下了眼眸,不知道是在跟沉睡的沈嘉遇說,還是在跟他自己說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邵洵對著沈嘉遇,輕聲開口說道,「你是,怎麼把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回應他的只有平靜的呼吸聲。
「沈嘉遇,你看看。」邵洵的指尖撥弄著他的碎發,「我們現在這個狀態,眼熟嗎?八年前,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會走到今天。」
昏迷的沈嘉遇自然無法回答他。
當然,邵洵也未必真的想要他給自己一個答案。
畢竟說到底,邵洵現在有的,也只是那一分不甘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