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一滴淚流了出來
小說: 琴師 作者:公子煌 字數:2095 更新時間:2022-12-31 00:37:03
一盤青菜一碗飯,鍾離吃得特別幹凈,冷眼看去兩個碗就跟沒用過一樣,幹凈的可以直接盛明天的早飯。
習慣性地扒拉掉碗邊的最後一粒米,鍾離才想起來羋珩就在身邊,自覺這樣的動作多少有些粗俗,便急忙放下碗筷,尷尬笑了笑:「讓羋侍衛見笑了。」
羋珩自然不會笑話他。
窮苦百姓的生活他倒沒有什麼體會,但是在這宮裡,別說幻樂坊,就是最低賤的太監宮女每日也能沾些葷腥,遇上主子高興,賞些好酒好菜也是經常的事。
而鍾離,貌似不沾葷腥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要不然這暗黃的燭火也拯救不了他慘白的面容。
所以他不落忍地問了聲:「你就吃這個?」
該怎麼回答呢?誰不想吃點好的?只是如今的情況,每日能填飽肚子就已經很不錯了,不敢再奢求大魚大肉。
只是羋珩剛回宮,總也沒有讓他替自己擔心地理由,鍾離便連忙搖起頭來,扯謊道:「前幾日葷菜吃的有點多,腸胃倒有些不適。這幾日就吃的清淡一些。」
鍾離是真的不會撒謊,臉紅了不說,眼神也跟著躲閃。那眼珠子轉的,恨不能飛出眼眶去。
想來知道自己不善偽裝,便索性低下了頭,不再看羋珩。
外頭的風勢漸弱,屋裡也就跟著安靜下來。經綸上的火苗沒了風的攛掇不再跳躍,慢慢地安靜了下來。像個頂著紅蓋頭的新娘子,靜靜地坐在床沿上等待新郎挑她的蓋頭。
它安靜下來,羋珩和鍾離也跟著安靜下來。
鍾離仍舊低著頭,半邊臉被燭光照的通明,另外半張卻打上了一層陰影。
如此一來,本就沒有血色的臉看起來更加瘦削,下巴誇張地宛如刀削一般。
便是當時被押送官欺負的時候,鍾離也不似這般瘦削。
來的路上,羋珩遇到了一個平日里和他走得比較近的太監。他就隨意地吊了吊話題。了解道這段時間姬芮並沒有召見鍾離。
所以,一定是鍾離不受大王重視,幻樂坊就跟著作賤他。
「這幫狗仗人勢的東西。」突然,羋珩的嘴裡蹦出幾個字來,就著燭火,他的神情異常嚴肅。
把鍾離嚇了一跳。
「羋侍衛……」鍾離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放心,我一定回稟大王,治這幫狗腿子的罪。」羋珩氣憤地說。
「不要。」他話音剛落,鍾離就抬起了頭,眼神裡帶著驚恐:「還請羋侍衛不要這樣做。」
對此,羋珩十分不解,他看向鍾離,目光將鍾離逼入了死角。鍾離退無可退,只得解釋道:「羋侍衛雖能幫我這一次,可是以後呢?說到底我只是個低賤的奴隸……」
最關鍵的幾個字說出來,後面的話似乎也沒有在說下去的必要,鍾離復又低下了頭。
想來是他一時心急,鍾離的話沒有錯,只有讓大王喜歡鐘離,經常召鍾離奏琴,那些人才能徹底轉變對鍾離的態度。
這樣一來,氣氛突然變得好尷尬,鍾離一直低著頭,羋珩張了好幾次嘴也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將說未說間,心裡有點急躁了。
突然,羋珩發了狠似的吐出幾個字來:「你瘦了很多。」
或許是他的話衝撞了凝固的空氣,火苗再次跳動起來,跳的毫無規律。
同樣毫無規律的,還有鍾離的心律。
羋珩略帶曖昧的關懷著實讓他有些不知如何自處。畢竟他只是一個奴隸,大王的貼身侍衛這樣關懷自己,總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所以他慌亂地「啊」了一聲。
與此同時,他木然地抬起頭來,視線正好碰上羋珩的眼睛,他的眼神兀得獃滯起來。
羋珩目光逼人,他便再次低下頭去。
羋珩自知來的突兀,鍾離一直支支吾吾的,想來這段時間過得不順遂也不便訴說。如今夜色已深,也不便追問。便起身告辭。
時隔半年再次見到羋珩,羋珩又是死裡逃生,鍾離其實有一大堆的話要和他說。
只是自己的處境實在是窘迫,見到羋珩後他就一直處在緊張,慌亂的情緒里,一時不知從何開口。也不知是不是需要相留。
終於,在羋珩的一隻腳即將跨出門檻的時候,鍾離說出來他想問的話。
「你的傷,情況還好嗎?」
羋珩心中一暖,迅速回過頭來。睜著一雙宛若桃花的眼睛回答道:「已經大好了。」
「當時一定很疼吧?」
聽了鍾離的話,羋珩有點想笑。這話問得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不小心蹭破了一點皮,叫嚷上個把時辰。
然而,他的傷,豈是用疼與不疼可以形容的。
他哪裡知道,羋珩可謂九死一生,就連那個郎中都說,羋珩是真的命硬,硬是從鬼門關里撿回來一條命。
不過他不想讓鍾離為他擔心,就笑了笑說:「不疼。」
見鍾離無話,他轉身要走,身後又傳來了鍾離的聲音:「羋侍衛,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
怎麼會不記得,若不是自己出了事,鍾離進宮當日他就該來討這一聲琴音的。今日而來,除去看望鍾離,自然也是奔著琴音來的。
只是從進門起,鍾離的種種遭遇就讓他心疼,便不忍心再叫鍾離為他撫琴。於是轉身道:「罷了,今日為大王奏琴想必也累了,先休息,我們來日方長。」
說罷,羋珩跨出了門檻,他從外面將吱呀作響的木門關上。
鍾離已經將木琴抱在了手裡,只等撥弄琴弦便可奏出樂章。可是臨了羋珩卻不要聽了。這讓他的內心無端地產生了哀婉的情愫。
要知道這段時間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二動力就是羋珩,如今羋珩「死而復生」是喜,可是違了約定卻叫他於心難安。
羋珩的語氣是溫和的,他可以理解羋珩的意思,只是他不累,至少在羋珩面前,他不累,他想奏琴給羋珩聽,這小半年來,他蝸居於此,沒人可以訴說心事,沒人可以欣賞他的曲調,也沒人在意他的內心。他想告訴羋珩,他為他譜了新的曲子,可是羋珩卻連這樣小小地願望也不滿足他。
無端地悲從中來,向那隻趁著開門飛進來的蛾子,生不逢時,只能在跌跌撞撞後死去。
一滴淚從鍾離地眼眶裡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