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向前走
小說: 自贖 作者:暮落岛屿 字數:5600 更新時間:2022-12-27 07:26:57
護法位的優點就是不管郎煙自願或是非自願,他都得聽講,這極大的提升了他的聽課效率,而缺點則是,老師情緒激動時那唾沫星子總是會如約而至光顧他的帥臉。
就像開學時說的,最後衝刺的四個月,他們會被壓榨到喘不過氣。一周三次小測一次大考已是基本操作了,聽寫抽背更是家常便飯,得虧他假期就已逐步進入正軌,所以這樣高強度的節奏倒也沒讓他招架不住。
晚自習算是他一天中最輕鬆的時候,老師有時候不會來班裡守著,他一般躲在講台後面,耳機線從校服裡面探出來,只戴一邊耳機然後欲蓋彌彰的托住臉,悄悄聽著歌做題。
周傑倫和陶喆佔了他一半歌單,前者是因為他自己喜歡,陶喆則是被秦池雨偶然提起,國內R&B天花板,安利他一定要去聽聽。
剛聽《討厭紅樓夢》時,他挺詫異的,沒想到乖乖的秦池雨居然喜歡這種風格的音樂,輕鬆又絲滑,個別曲目還有種小瀟灑又輕浮慵懶的感覺,即使是在更新換代如此迅速的年代,這些老專輯聽著也很時髦。
印象最深的是中間有句歌詞居然是「愛沒有什麼不對,快進我棉被」,他頭一次聽還小小的吃驚了一下,隨後想起某人的臉,突如其來的反差感一下子讓他撐著頭笑了。
有時候實在累到眼睛疼,他也會借口上廁所,躲在隔間里抽支煙,聽完一首歌再洗把臉就回班。
他在三樓,廁所窗戶旁有棵蒼勁挺拔的百年老樹,偶爾坐在隔間叼著煙出神時,能聽見窗外樹葉隨著寒風沙沙掉落,在空曠的水泥地面上緩慢拖行的聲音。
後來,即使過去了好幾年他都覺得奇怪,為何高三夜晚的一切都顯得尤為刻意——刻意到一整個冬天的風聲和樹葉聲都那麼大,刻意到讓他能一輩子記住此時此刻這一首歌的時間。
臨近期中考試的一個晚自習,高三周考才結束,他躲進廁所緩了緩,心說短暫的逃避兩分鐘。
聽著耳機里的陶喆深情款款的給Melody唱分手情歌,他將香煙放到嘴邊,一邊想著寧梓浩帶的這煙還行,一邊又想到自己萬一分手了連給秦池雨寫封情書都夠嗆。
R&B風格多變,前一首俏皮活潑,後一首就變得遺憾惋惜,像在緩緩道來一段故事。
他很想跟著這首慢歌的情緒列出幾行情感堆疊的憂傷情話——
「親愛的池雨……」他咬著煙頭,含糊不清的低聲呢喃。
但剛起個頭又知難而退——
「我不適合文縐縐的東西,情書這種玩意兒可能和你更搭。」
他很少說「親愛」之類的詞,此言一出,把他自己都嚇到了,匆匆忙忙像給自己找補似的,噼里啪啦自言自語了一堆,又捂了捂臉。
一首歌的時間結束,他抓了抓頭髮,把煙頭捏滅,推開門走到窗戶前,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嗅到一股獨屬於冷風的味道。
洗完手,他離開了這個可以暫停逃避的小世界,選擇了那片未來的青羌大海。
回班的途中必須經過任課老師辦公室,彷彿是刻在骨子的反應,越靠近那扇門,他的腳步就下意識越輕。
「令狐老師,你也別那麼軸,差不多得了,我沒那麼高尚,反正我是盡我所能了,多的也不想做了,道德綁架挺沒意思的。」
是教生物的周老師的聲音。
郎煙感覺有大事要發生,小心順著牆根走了幾步,發現幾個長長的人影投影在辦公室門口。
他聽見裡頭傳來一聲很明顯的譏笑,周老師似乎抿了口茶,用一種無奈的口吻抱怨,「你又不是不知道三班是什麼德性,哼,我是倒霉才分到他們班,我沒法選擇,而你呢,你是傻!三班班導走的時候,你跳出來接什麼盤,你要是不說話,可能就交給新來的年輕老師了,本來嘛,三班也沒什麼希望,新人即使沒法懸崖勒馬,那出線率再低,也不會有太多人怪罪,結果你出什麼頭啊,看吧,本來你就有一個班要帶了,現在好了,又來一個,你也心累,何必呢?簡直吃力不討好。」
其實老師們心裡都門兒清,這個學校本來就不怎麼樣,唯有重點班是最後底牌,出線率得看它,評優更要看它。
至於剩下的,可能也就極個別還能勉強上個二本線,其他人通通都沒希望。
有些老師直言放棄了,渡他們是佛祖的事,自己可不渡,還是放任自流算了,免得浪費時間還招人記恨。
郎煙環抱著胳膊靠在牆邊,聽著辦公室里的動靜,冷笑著勾了勾唇。
正想離開,一個尖銳又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不會放棄他們的,麻煩各位老師也和我一起努力,只有四個月了,各位都知道時間緊,任務重。」
令狐老師眼神灼灼,她將雙手握在身前,真誠又帶著幾分拘謹,「我看到有好幾個不學無術的學生都在努力讀書了,請不要放棄他們好嗎?麻煩各位老師了。」
郎煙剛踏出一步,在這個熟悉的女聲響起之後,瞳仁震了震,表情幾乎是不可置信。
他就在那扇門前停步,被幾個人影擋住,和令狐老師匆匆對上一秒視線。
「令狐老師,不是我潑你冷水,我教了十年書了,幾乎每一屆都有這種「幡然醒悟」的學生,看上去挺努力的,但是不出一個月就又懈怠了,發生奇蹟的是少之又少!後來我想明白了,咱們恪盡職守也好,儘力而為也好,都是每個人不同的選擇,但無論是哪種選擇,這都沒有錯,即使到了最後結果不如你意,你也不需要抱有太大的負罪感。」低頭批改試卷的物理老師突然接茬,有幾分語氣在笑她自不量力。
令狐老師從門口那裡收回眼神,轉而看著她,平靜道,「可能是因為我只帶過兩屆學生,所以我還尚有一腔熱血,講實話,我真的不願意在如此關鍵的節骨眼放棄他們,如果我放棄了,他們就真的沒救了……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也許就像你說的,奇蹟出現的機率實在太低了,但是同時我能不能將你的話理解為,機率再低,也還是有奇蹟發生呢?」
她儘可能的冷靜,反問道,「既然有奇蹟發生,那為什麼不能是我的學生呢?」
爭論的聲音此起彼伏,郎煙慢慢靠在牆邊,安靜的微微垂眸,走廊燈光被飛起的小蟲撞得一閃一閃,「咔嚓咔嚓」振翅的聲音吵得他有點煩心,幾秒後,他去衛生間重洗了把臉,回了班。
再次拿起筆時,他的大腦比任何一天都要清醒。
……
半個月後,期中考順利結束,隨著下午的最後一科理綜交卷,郎煙把筆往桌上一甩,目送監考老師離開了教室。
第二天就是清明節,學校要放兩天假,今晚是放假前最後一個晚自習,虞凱躁動的心越發按捺不住,就連吃晚飯都不消停,坐郎煙對面巴拉巴拉的計劃著和高衍去哪兒玩,整個食堂都是他的聲音。
「大哥,咱們就放兩天假,你這行程快趕上半年的了。」郎煙夾走他碗里的芹菜,一口塞嘴裡。
「那我刪減一點,就帶著他去鄰縣玩一趟,住一晚?」虞凱禮尚往來,一筷子夾走郎煙盤子里的雞肉嚼起來。
「你不如從鄰縣坐高鐵去市裡,直接在市裡玩不好嗎?」
郎煙這個建議把虞凱的眼睛都聽亮了,對啊,直接去市裡玩兒不是更好?
「對哦!還得是你啊!」虞凱一開心就連郎煙明搶自己的肉都不顧了,大手一拍補充道,「這段時間你太辛苦了,就兩天而已,你別補課了,跟我們一起去玩吧?帶上秦池雨一起?」
郎煙的筷子一頓,心想這大概是虞凱第一次這麼明顯的和他提起秦池雨,看來他倆自以為含蓄的地下戀情,在別人看來就是鴕鳥行為。
他了解虞凱的性格,細心又體貼,絕不會故意讓他陷入尷尬,今天這麼一提,估計是在委婉表達,他知道自己在談戀愛。
看著對面帥小伙那雙飽含激動和善意的大眼睛,郎煙忍不住笑出聲,突然間就想起,第一次和高衍正式認識時吃得那頓烤肉。
他和這兩人面對面坐著,虞凱一邊布肉,一邊鄭重其事的同他介紹道,「郎煙,這是我男朋友,6班的高衍。」
他至今都還記得,那天,虞凱笑得很開心,眼裡都是真誠。
他想,虞凱應該挺願意聽他正式介紹自己的男朋友,就像他以前自信勇敢的和他介紹高衍一樣。
想到這兒,郎煙甩了一塊胡蘿蔔進嘴裡,心裡一下子很踏實,抬頭對著虞凱說,「行啊,我問問他。」
嘴邊帶著大大方方的笑。
……
英語教材里有一篇課文介紹了一部老電影,大概講述了一個鄉下姑娘在男主的幫助下改掉口音和壞習慣,成功蛻變為一名淑女的故事。
三班有幾個男生以學習課文為借口,慫恿老師放電影,反正明天就是假期,其他班也放過好幾次電影,自己班偶爾輕鬆一下應該也沒關係吧?
任課老師不是很嚴,聽學生們七嘴八舌說了一會兒後便點點頭答應了,和班代打好招呼維持秩序後,便回了辦公室。
前一排的同學關了燈,幾個膽子大的男生跑去辦公室拿來老師的電腦,連接上多媒體一番調試後,電影開始了。
郎煙嫌棄自己的護法位視野不好還容易脖子酸,搬了椅子就往最後一排的虞凱旁邊撤,但剛坐下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摸黑打開後門出去了。
晚上的學校很安靜,他孤身一人走出教學樓,在身後冷白的樓道光的照射下,目光所及之處有幾分蕭瑟的味道。
操場的另一邊,小賣部還開著門……
第一節晚自習還未結束,教學樓依然安靜,像座陷入黑暗的龐然大物,巋然不動。郎煙拎著一個滿滿的口袋,悄聲去了二樓。
二樓很安靜,由於全是重點班,老師不會刻意守著他們,光憑這些學生的自覺性,人家也能好好學習。
這裡和自己班的學習氛圍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郎煙還有些顧慮,走到12班門口也沒敢正大光明的往裡面看,先是躲在牆後觀察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探出一半身子朝里瞥。
秦池雨坐得還比較靠前,也可能是小情侶之間的心電感應吧,還沒等郎煙出聲叫他,只是小聲清了清嗓子而已,他就敏銳的捕捉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匆匆抬頭一看,剛好與他成功對視。
他有點驚訝,立刻輕聲站起,一陣小跑出了教室。
「小郎哥!」他的語氣裡帶著藏不住的驚喜。
郎煙領著他躲在牆壁背後,傾瀉而下的陰影迅速覆住兩人,只有頭頂上的小窗泄出一縷燈光,照亮郎煙毛絨絨的頭頂和池雨的眼睛。
「我們班在放電影,你要來看嗎?」郎煙壓低聲音,晃了晃手裡的袋子循循善誘。
「誒?」秦池雨眨巴眼,低頭往袋子里一看,是一罐椰果,一瓶綠茶,兩杯優樂美以及一些小零嘴。
「你又亂花錢!」他也不想掃興,但看到這麼多可有可無的零食,他率先的反應是替郎煙心疼錢。
「上次你就買了五十塊錢的糯米糰子,這次又買這麼多!是不是花了很多錢啊?!」
「嘖,別說這種話。」郎煙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鼻尖晃了晃,認真中帶點調皮的解釋,「這是愛,愛是不在乎錢的。」
「小郎哥……」
「打住!不聊這個,你就和我說來不來看電影,要是你來的話,我就給你做小郎哥特製——椰椰啵啵茉莉暴打檸檬手工好喝到起飛奶茶。」也不知道是誰給他的自信,啥配方比例都沒摸清楚的情況下,竟揚言要給他做奶茶。
他自己都覺得這個名字離譜,說到最後竟咧著牙,露出一個略帶羞澀的古靈精怪的笑。
「噗。」
池雨倒寵他,沒考慮太久,笑著牽起他的手撒嬌,「竟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哪兒有不去的道理?我要喝大杯的!等我一下!」
他又沖回教室和同桌說了幾句話,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出來和郎煙一起離開了。
電影已經放了十多分鐘,郎煙帶著池雨從後門進去,將他安置到虞凱身邊,虞凱識趣,見他過來了又往旁邊挪了挪,多讓出一張椅子。
優樂美的杯子小,郎煙把自己的水瓶借給了池雨,自己則用虞凱的,把袋子里的東西一股腦全翻出來,瓶瓶罐罐全部打開,熱水沖泡開奶茶粉後,這個加一點,那個加一點,再兌上和前面女生要來的檸檬片,擰緊瓶蓋一通骰子搖。
池雨乖乖坐在一邊,借著電影的光欣賞著他臉上的小表情。
不過是十八歲的青少年,全神貫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即使是一件很無聊的小事,他們的臉上都會不由自主的露出一種俏皮又機靈的面部表情。
他忍不住發笑,電影是一點沒看進去。
「奈斯,嘗嘗。」折騰的差不多了,郎煙自信滿滿的扭開蓋子遞過去,一股甜甜的茶香味撲鼻而來。
池雨雖然懷疑這瓶東西混在一起會不會產生什麼化學反應,但還是很給面子的喝了一口,咂巴咂巴嘴後睜大眼,「還不錯誒,有一股好香的茉莉味哦!」
對於他的評價,郎煙自己都大為震驚,拿過來自己喝了一口後,滿足的「嗯~」了一聲,點點頭道,「不愧是我。」
他屬於硬朗派的長相,過於分明的稜角以及平日表現容易給人一種叛逆不羈的感覺,但此時此刻的他似乎很放鬆,大熒幕的亮光冷而柔和,均勻的打在他的臉上,眼神含笑,看上去是極溫柔的。
世界彷彿只剩下了他們兩人,池雨也看著他,不知是氛圍剛剛好,還是自己太不經撩,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想親他。
身旁有人把東西絆倒在地,他倆聽見聲響匆匆收回眼神,池雨有點小尷尬的摳了摳臉,心想還好沒開燈,不然郎煙一定會發現自己臉紅了。
還不等他緩過來,一隻手摸了過來,將他的右手整個裹在自己的大手裡,還捏了捏。
池雨反應過來,有點不好意思的慢慢張開手掌,握住那隻手十指相扣。
郎煙與他挨得很近,他甚至能明顯感覺源源不斷的熱量從他的掌心傳遞過來,他忍不住笑,心想郎煙主動示好還真可愛。
此時此刻,他的福祉感達到了頂峰,彷彿有一隻又一隻小鳥從身體里飛了出去。
教室里只剩下電影男主角磁性低沉的嗓音。他笑著看向熒幕,想要記住這個高三期間不可多得的時光——電影台詞,精彩的轉場,他的教室環境,他身上暖呼呼的味道,甜甜的自製奶茶香,他手心的溫度……他想一個不落的全部記住。
鄉下姑娘的口音很奇怪,聽起來似乎是澳洲鄉村那邊的,不看英文字幕就連池雨都有些聽不懂。
電影逐漸演到重頭戲,他的好奇心被緩緩挑起,越發投入的分析著男女主口音和用詞的區別,別有趣味的小聲重複著。
中間有段很浪漫的跳舞情節,男主演摘下禮帽,在一旁親朋好友的注視下,彬彬有禮的邀請舞伴跳舞,女子攏了攏肩上的狐皮披肩,在逐漸升騰的唱片聲中,與男主角摟腰扣手,身體貼的極近,耳鬢廝磨,豐腴的身體隨著悠揚的歌聲搖曳生姿,曖昧的氣氛在鏡頭裡迅速瀰漫。
池雨看的入迷,一時興起竟學著女主角的口音輕輕哼唱了一句唱片機的歌曲,不是美式也不屬於大不列顛,聽起來頗有幾分澳洲的憨厚。
郎煙這個三腳貓都聽出了土澳的神韻,托腮看著他,悄悄的「哇塞!」了一聲。
「你覺得我唱得怎麼樣?」池雨笑嘻嘻的求表揚。
「Oh ,Just so so."郎煙也學著這種口音做作的回他。
「說人話。」
郎煙想了想,湊了過去,幾乎就快貼到他耳邊。
池雨有點驚訝,但沒躲開,只有半垂的眼簾微微顫抖,似乎有點緊張。
在突然放大的歌舞伴奏聲中,郎煙保持著一個剛剛好而又曖昧的距離,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輕聲說了一句,「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
電影忽然轉場,教室里僅有的一點光芒也漸漸隱去,一切都變得朦朧起來。
池雨沒聽得太清楚,連忙追問,「你剛才說什麼?」
他認真的表情太可愛,郎煙被逗笑,握住的手輕輕用力,「我說你是小傻瓜。」
他拉過秦池雨的手,像電影里的深情紳士那樣,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看上去極為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