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等，就是一整個晚上。

直到第二天蒙蒙亮，那位神醫才終於有了歇息的時間。

沈過沒想到這位聖手也有著和他們劍士一樣的好精力，他和師父想上前幫忙，薛神醫都沒允許，就那麼一個人，一直忙到了天亮。

他似是終於有空好好看看沈過的師父，把人上上下下，從頭到腳地打量了兩邊，這才點點頭，開了口：「沈沂塵。」

沈沂塵微微彎腰，要行禮，卻被薛子文一下皺著眉頭給攔住了。

「這是做什麼。」

「有事要拜託薛聖手。」沈沂塵答道。

「我當然知道——不然你來找我幹什麼，敘舊嗎？」說完，又瞧了瞧面容平靜的沈沂塵，「你都多久沒下過山了。」

沈沂塵沒接話。

「說吧，什麼事能勞您大駕。」薛子文說著，兩手抱臂，抬眼看著沈沂塵。

沈過覺得這位神醫和他師父的關係似乎有點奇怪，熟，但好像並不是特別的好。

沈沂塵直接開口道：「能夠遮掩臉上疤痕的藥物，神醫這裡可有？」

「當然有，這又不是什麼稀罕物什。」薛子文擺擺手，奇道，「你跑這麼遠來這，就是為了要這東西？」

「說來話長。」

薛子文顯然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呵。我的藥可不隨便給人，萬一拿去做壞事怎麼辦？」

沈沂塵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向後退了一步，把還沒反應過來的沈過推到了性格古怪的神醫面前：「你來跟他說。」

沈過：「？」

薛子文似是才看到沈過這個人似的，眯了眯眼：「你就是沈沂塵徒弟？」

沈過忙道：「是，聖手前輩，我叫沈過，那個易容膏...」

薛子文卻一下捂住他的嘴：「叫這麼大聲，你想讓誰聽見？」

「這附近都是平民百姓，你要嚇死他們麼。」

其實沈過原本沒打算和薛子文說那麼多，但是他這麼一出，自己即使不說也得說了。

但是他拿不準這位神醫的脾性，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為自己保密。思緒之下，他看向自己的師父，沈沂塵一和他對上視線，就面色寡淡地點了點頭：「沒事，你和他說就是。」

沈過這才猶豫著放下心來。張了張嘴，道：「其實是這樣的...」

......

薛子文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聲音里竟有了幾分蒼涼。

他並未與沈過對視，而是將視線直直投向沈過身後的沈沂塵：「沈沂塵。」

「你早就料到了？」

沈沂塵依舊是淡淡地：「我能料到什麼。」

薛子文沒說話，看了他一會兒，才把視線收回來，重新投到了沈過身上。

「你倒是比你師父強。」他像是嘲弄一般地說道。

沈過還未及冠，被一人拋在深宮中，自己被迫做了一個又一個可能會影響整個天下的，艱難又重大的決定。很多時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對是錯，或者說，他幹脆就是覺得自己做錯了。只是不願改罷了。

此時聽到一個又一個人給出了他截然不同的答案，沈過一時有些眼熱，忍不住追問道：「聖手前輩緣何這麼說？」

「我明知道...明知道這樣有可能造成大禍患，卻還...」

「我難道不是私心太重，分不清是非輕重嗎？」

不自覺地，沈過竟用了沈沂塵的話到自己身上。沈沂塵眼神一動，似是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沉默了。

薛子文伸出手，毫不客氣地彈了沈過的腦門一下。

「說什麼呢。」薛子文落聲有力，字字鏗鏘，「救天下是救，救一人就不是救了嗎？」

「若是抱著這種心思，那我也不必行醫了。誰知道我救的是不是混賬，還是個騙子？」

「可是萬一，萬一因為我，大秦...」

薛子文嘆了口氣：「我們都是大人，小孩。沒有哪個大人會讓小孩背負罪孽的。如果有了，那這個大人就是個混蛋。」

薛子文說著，聲音竟堪稱溫和：「你師父既然都教過你，劍是用來保護人，而不是用來殺人的，你既然救了人，為什麼不以此為榮，反而以此為罪呢？」

「可是天下...」

「我這麼告訴你吧，小沈過。」薛子文看著他，臉上的面紗被風吹動，「如果有哪個國，是建立在一個人的犧牲之上，喝著這人的血，吃著這人的肉才能延續下去的。」

他垂下眼睛，明明看不到下半張臉，卻能感到他似是彎起了一個笑容。

「那麼這個國，不要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