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好奇怪，不知道為什麼感覺特別疲憊，力氣好像被抽空，心裡也發緊。

我起身的時候看到收拾殘局的奴婢中有鵑儷的身影，愣怔了一下。

她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下等粗使丫頭的服侍，頭上的髮飾也摘得很幹凈，只剩不起眼的小銀簪子。

一夕之間，她變成了她以前所看不起的人的樣子。

我的視線沒有過多地停留在她身上，這是她自己選的路，該怎麼走她自己決定。

「喂，」他叫住我，「你以後要是找我可以吹這個，我聽到會來找你的。」

唐飲遞給我一片碧綠的葉子，這片葉子看不出是什麼樹上，而且觸覺像柔軟的布，但又很沒那麼柔軟不易折斷。

「這是我家鄉特有的，很稀少，別弄丟了。」

「我為什麼要找你？」

他面上露出一個我很少見的表情——

同情。

這真的怪異極了，他一個小毛孩哪門子同情我？

還沒等我說什麼，他已經收斂了臉上的神情，笑道：「感覺啊，我也要走了，下次見。」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捏著手裡的葉子，心中升騰起不詳的預感，可是我又不喜歡這種感覺，趕緊走出去想去找聰靈和雪紡她們分散一下心神。

玩鬧的時候也心神不寧的，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想看到錢辰，似乎見到他我就能安心點。

湖面上全都是花燈，湖邊的多是賓客的女眷在放，星辰園其實就像一個精美的大花園，如果不是有人住，成為私家園林，放在現代也是一個著名的景點。

賞月台那邊屬於卧房區域，雖然景色很好，但來客皆是教養很好的人，沒有主人邀請倒沒有人要過去。

天色暗淡，女眷們也漸漸離去，湖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幾個人，聰靈和雪紡興緻還好，拿了魚食來喂河中的錦鯉。

我脫了鞋襪坐在岸旁的石頭上，起先還看著她們嬉笑著把魚引過來，後面心思就開始飄了，眼睛無意識地落在水面上昏暗的一處。

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那個少年臨走時的那個眼神耿耿於懷，就好像他已經預見了我不能善終的結局，所以用充滿同情的眼神看著我。

他只是個凡人，他能預見什麼？我不能善終的結局又是什麼呢？

我雖然一直告誡自己不要想太多，可是腦子裡不斷循環播放唐飲最後的眼神，越想心越空，好像我周圍所有的一切都是無法抓住的虛幻，就算曾經擁有，最終也會失去。

越想我的手腳越冰涼，眼神也空洞起來。

到底是什麼我不能擁有的？

河對面傳來女子的笑聲，我抬眼望過去，只見一個女子蹲下來輕輕將一個花燈放進水面，側頭跟蹲在她旁邊的男子說話，那男子說了什麼，女子笑出聲來，嬌嗔地用手輕錘他幾下，兩人言笑中一種世俗的溫情在他們周圍的空氣中流轉。

我出神地望著，突然有點明白了，我所不能擁有的。

是人間的最普通的情愛。

無論是在封域還是在貞元，我從來沒把自己當成凡人，所以有意跟凡人保持距離，但又貪念人間感情，所以一直把自己處在一個很尷尬很矛盾的境地。

要擺脫這種境地，要麼專心當仙，要麼棄仙入凡，當然最合適的一條路是人間也可以斷情絕愛，只遊戲人間。

可是我做人做慣了，生來就有凡心，如何斷情絕愛？

好難啊，做人做仙都好難。

我該怎麼做呢？

如果......如果純粹當個凡人呢？

既然成仙這條路一直坎坎坷坷的，不如拋棄所有過往，留在人間，當個凡人好了。

這個想法冒出來，我驚奇地發現原本空洞的心被一種溫暖填滿，胸口熱熱的，臉也熱熱的——是啊，誰說我非要成仙的？我原本就是凡人，那就徹底當個凡人吧！

我想通了只覺陰鬱一掃而空，神台清明，神清氣爽——去他丫的成仙——！我就是要做個凡人——！

「姐姐姐姐，快來看，這裡有一條好大的魚啊——！」聰靈擼起袖子朝我興奮地招手，「姐姐——我們來抓魚啊——」

「聰靈兒你別鬧，那魚抓了也不能吃，啊——你別抓——別靠近我——」

聰靈眼疾手快地從河裡撈出一條魚，大笑著抓到雪紡面前嚇她，雪紡尖叫著躲閃，「聰靈兒——你再鬧我要——啊——小月亮，救救我——」

雪紡跑到我身後躲起來，聰靈不依不饒地追她，嬉笑聲響徹河畔，引得餘下的人都側目望過來，我們的衣衫濺上了不少水珠，衣衫髮絲也有點散亂，但臉上都是開心的笑容。

真好，如果像這樣永遠沒有憂愁地活著，當凡人也好。

「在玩什麼呢這麼開心？」錢辰從小路盡頭走過來，四周的燈籠間隔著排列，把他的臉也照得時明時暗，有些不太真實。

他走得很快，手上拿著一個盒子，眼神含笑。

我在原地靜靜地瞧了他兩眼，在他還沒有走近時，赤著腳跑過去撲上去抱住他，他有一瞬間的驚訝，但下一秒就緊緊把我抱住，語氣里充滿了喜悅：「月兒，這是怎麼了？委委屈屈的。」

我把頭埋在他的脖子里，鼻息間是熟悉讓人沉迷的午夜青草的味道，我吸了兩口才悶悶道：「我是想你了。」

他輕輕推開我，眼神里有狂喜的色彩，看得我心裡又是一跳，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了。

「真的嗎？」不敢相信的語氣。

「真的。」

他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意，一把將我抱進懷裡，歡喜道：「這是我過得最好的一次生辰，如果是夢，我永遠都不要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