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磨人的小妖精
小說: 師弟今日善良否? 作者:洋芋酱子 字數:2220 更新時間:2022-10-15 13:35:22
李乘風並不完全相信他的話,好在蘇崇光只是淋了個澆濕,沒蹭破半點油皮,李乘風便沒再刨根問底,語重心長叮囑他:「千萬不要去陡溪。」
蘇崇光點點頭,李老人催他進屋換幹凈的衣服,又給他燒了熱水,讓他泡澡。
他收拾妥帖再出來的時候,前院堆滿了木材,足夠修繕桌椅使用。
林晚雨已經回來了。
他分明也去了陡溪,可衣擺上沒沾濕半分。
憫星居眾人坐在柿子樹下乘涼,林晚雨正挨個兒分綠豆糕。
蘇崇光沒有走近,站在遠處看著跑來跑去的林晚雨一會兒,在前院的長廊下坐下,若有所思。
他想不通的東西很多,毫無疑問,他對林晚雨是有些好感的,那個少年乖張恣意,隨性灑脫,正因如此,他才會無所適從。
他對這個才相處一天不到的人,關心過了頭。
甚至,不惜對李乘風撒謊。
他根本不怕李乘風會如何責罰他,可他還是下意識扯了慌。
蘇崇光,你在做什麼?
無論平日里表現得多麼老成持重,蘇崇光到底只是十六歲的少年,並無法從善如流完完全全掩蓋住情緒,懊惱與滿腹疑問無從排遣,茫然無際,只能抻著一張臉,枯坐。
撒癔症與想心事的區別是什麼,蘇崇光不知道,反正在林晚雨看來,是一回事,他歪著腦袋湊到蘇崇光跟前,彎起眼道:「師兄,撒癔症呢?請你吃綠豆糕,家裡人送來的,我們家是做茶葉生意的,這綠豆糕裡面放了茶粉,夏天解暑最是合適不過,甜而不膩,你嘗嘗。」
林晚雨的聲音,比這個年紀的兒郎動聽許多,毫不沙啞,與女兒家的尖細黏膩無關,若是非要他找出一個詞來形容的話,蘇崇光搜腸刮肚,找出了一個詞——清澈。
很清澈,像陡溪之下山谷里的水。
他又想到了陡溪,難道黑衣人塞給他的那包東西,便是眼前這綠豆糕麼?
可是送個綠豆糕,怎至於鬼鬼祟祟藏到斧削四壁的陡溪?
伺候饞嘴的小少爺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蘇崇光強迫不去想陡溪,目光轉到綠豆糕上,糕點很精緻,上頭印著一個小小的「福」,字跡清晰,字體雋秀。他是吃過的,往年馮老先生還在,常給他帶這些小玩意兒,據說是蜀南郡最有名的日月齋做的,排兩個時辰才能買到一盒,多買不賣。
蘇崇光在接近真相的邊緣徘徊,急於抓住一點蛛絲馬跡,他接過綠豆糕,放進嘴裡之前,慢悠悠地問:「日月齋是你家的?」
林晚雨把油紙團成球,攥在手心,兩條腿跨過長廊,在蘇崇光旁邊坐下,歪頭看著他道:「師兄吃過日月齋?」
他沒有正面回答,但這個答案代表著肯定。
日月齋不僅只蜀南郡一家,在九州十八郡都開了分店,蘇崇光沒出過蜀南郡,可也聽說過日月齋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蘇崇光從未聽說過日月齋的老闆姓林。
似乎看出蘇崇光的疑惑,林晚雨把屁股往後挪了挪,兩條腿懸空晃了幾下,笑著說:「師兄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麼日月齋的老闆姓農不姓林?」
蘇崇光沒有說話。
林晚雨看向遠方,越過憫星居屋檐,看向柿子樹,看向天邊的晚霞,旁邊的人呼吸很輕,林晚雨像是說著尋常不過的話,雲淡風輕,道:「農是我阿母的姓,十年前,她去世了。」
蘇崇光來不及作出反應,情緒先發制人,酸澀突兀地漫上心頭。
林晚雨臉上掛著笑意,眼底的哀傷與思念卻沒能很好地藏住。
那樣的神情,蘇崇光看不下去,胸口堵了一下,他沉默良久,道:「我非有意提及你的傷心事,對不住。」
麻雀在柿子樹做了窩,飛倦歸林,站在枝頭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在一片鼓雜訊中,林晚雨忽然湊到他耳邊,注視蘇崇光忽閃忽閃顫抖的睫毛,無端輕笑了一聲。
少年人身體帶著按捺不住的熱意,濕熱的氣息噴薄在蘇崇光臉側,林晚雨半開玩笑道:「師兄對不住我什麼?我阿母又不是你害死的。」
黃昏將人影拉長,他倏地跳下去,自下而上看著蘇崇光,「師兄,我先走啦,你慢慢在這裡喂蚊子吧。」
他背著手轉身離開,蘇崇光才注意到他後頸處,幾道深深淺淺的指甲印,「啪——」蘇崇光拍死在他手背上造次的一隻麻蚊,拍出一掌血。
他身上沒有蚊子包,所以血是林晚雨的。
每個人的血,味道都有差別,因此有些人會格外招蚊蟲的青睞,老祖父說過,蚊子喜歡叮的人,血是甜的。
林晚雨的血,會是甜的嗎?他很想知道。但有另一個想法立刻衝上來,擊潰他這個想法——他不想讓林晚雨流血。
毫無理由的,奇怪又矛盾的念頭。
蘇崇光心慌意亂,不懂自己到底怎麼了。
當晚,李乘風大發慈悲,取消晚修,讓這群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少爺們休生養息。
他們在院子里點了篝火,圍坐在一處侃天說地。
蘇崇光沒去湊熱鬧,獨自躲在聽雨軒坐禪。他本就不是喜歡熱鬧的性子,又被心跳失控困擾,不想見人。
惹不起躲得起,可惜天不遂人願,有人不知好歹推門而入,喊他:「師兄,原來你在這兒呀。」
林晚雨,你又來做什麼?
蘇崇光沒理會他,林晚雨也不在意他冷淡的眼神,朝牆上掛著的畫像恭恭敬敬作了揖,而後對蘇崇光道:「先生講,讓師兄明日下山請譚木匠來修桌椅。」
譚木匠是憫星山常客,院里院外大部分桌椅都出自他手。
蘇崇光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可林晚雨又火上澆油道:「我也要去。」
費盡心機拜在李乘風門下,沒半點虔誠,反而兩天打魚三天曬網,那股子煩悶再次躥上來,蘇崇光語氣不善:「你去做甚?」
林晚雨笑著說道:「路上與師兄作伴,陪師兄解悶呀。」
避重就輕,滿嘴胡說八道。
他越是這般,蘇崇光越是氣惱。
深夜,出岫居床榻上,蘇崇光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林晚雨實在太費神了,他不想和他獨處。
蘇崇光想出法子,趁林晚雨熟睡之際先行下山,三更天,再過一刻,他便穿衣出門。
入了夏,天亮的早,到了四更天,蘇崇光借著一點稀薄的晨光穿好衣物,躡手躡腳摸到門前,沒成想,林晚雨竟站在門前,他睡眼惺忪,沒骨頭似的往他身上靠,似囈語:「師兄,你怎麼不叫我呀?」
霎時間,蘇崇光心跳如擂鼓,按都按不住。
林晚雨,你到底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