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院旁有一家奶茶店，門面不大，剛好足夠放三張桌子，趁著人少，郎煙拉著池雨進去暖暖身子。

看著隨風飄揚的雪點，池雨捏了捏被凍得通紅的耳朵，對著玻璃哈出一口氣。

郎煙看著玻璃上的倒影，抹了一把臉，「我給你點杯東西暖暖，要喝什麼？」

池雨看一眼頭頂的價目表，猶豫一下，睨到一款最便宜的奶茶，「……這個吧！」

今日的開銷已經夠多了，他不想郎煙再破費。

他擔心自己的舉動會刺痛郎煙的自尊心，又立刻補充，「我上次喝過這種口味的，我就喜歡這種口味！」

「加芋圓加燒仙草嗎？」郎煙追問。

「不加！我就喜歡喝奶茶，不喜歡吃裡面的東西。」池雨率先站到收銀台前，拿出鈔票遞給收銀員。

「姐姐，兩杯巧克力味兒的，其中一杯放珍珠和燒仙草。」

郎煙倒是眼疾手快，像拎小雞仔似的抓起他的肩膀，整個人往旁邊一放，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付了錢。

「小郎哥……」他有些嗔怪。

「去坐好。」他摸摸他的頭，面色平靜。

外面很冷，即使店內放著周傑倫的《夜曲》，秦池雨還是能時不時聽見呼嘯而過的風聲，雪勢似乎大了點，路面已經薄薄積了一層薄冰。

在歌曲前奏的老式唱片機的電流聲中，池雨出了神，卻又下意識隨著歌曲哼起旋律，郎煙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拿著熱乎乎的奶茶杯碰了碰他的臉。

「在想什麼？」

「在想剛才的電影劇情。」池雨接過奶茶喝了一口，吸出來一大塊燒仙草。

他懵然的看著奶茶杯里飄來盪去的各類小料，又看向郎煙。

郎煙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給自己的飲料插上吸管，神色自若喝了一口。

「怎麼樣？符合你的期待嗎？」

他沒留意池雨的表情，順著電影的話題繼續了下去。

池雨抿抿嘴，停頓一下露出一個淡淡的笑，「還行吧，劇情有點俗套，演著演著就煽情了，簡直莫名其妙，不過總體還是挺好看的。」

「我也覺得挺俗套的，不過演技挺好。」

「啊，對！尤其是男主角！」兩人一致的看法使池雨莫名激動，他的腦袋飛速運轉，眼睛裡亮著光。

「男主角雖然其貌不揚，但是演技很棒呢，尤其是最後的哭戲，一邊笑一邊流淚，心酸又心疼，但……」他胳膊一抱開始認真思考起來，「這樣是不是就不符合喜劇的初衷了？」

郎煙本想當個合格的聽眾，但見秦池雨難得對學習之外的東西產生如此濃厚的興趣，還表現得這麼健談又積極，一時覺得，絕不能讓這個話題落在地上。

「喜劇的內核不是悲劇嗎？怎麼就不符合喜劇的初衷了？」

他對著他笑，拋出一個問題等著他解答。

可能愛情就是這樣，我願意隨你的意，讓你表現自己，我也樂意看你鮮活靈動的一面，聽你像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吵吵鬧鬧，需要我配合我便算好時間出手，絕不會讓空氣凍結。

「這個問題就很值得討論了，很多人以為喜劇內核是悲劇的意思就是要講一個悲傷煽情的故事，前半場演喜劇，後半場又演悲劇，以為自己多藝術，結果卻尷尬得要死。」

「但我覺得吧，悲劇與喜劇是相輔相存的，在達成某些條件的時候，兩者也會隨之相互轉化，是絕對性和相對性的統一。」

講到自己感興趣的領域時，他的臉上會出現年輕人才有的俏皮小表情，自信又狡黠，有一點可愛。

郎煙聽著他侃侃而談，歪著頭環抱雙手靠在椅背上，喉嚨里溢出一道寵溺的輕笑，「喲，怎麼還有種哲學的感覺，你很有見解嘛。」

「抱歉，自說自話了。」

「不會，這個年紀你會想這麼多，真的很難得，這樣顯得我很呆。」他的雙眼彎彎，眸底帶上欣賞。

「怎麼會，我只是話多了點而已。」池雨不好意思了，強裝鎮定喝口奶茶，心裡喜滋滋的。

「看電影的初體驗怎麼樣？喜歡的話下次再帶你來看？」郎煙看著他眼裡的光點，挑起一邊的眉毛，托著腮輕輕問。

「好！」秦池雨小雞啄米般點點頭。

「到時候給你買五升的巨無霸奶茶，椰果珍珠紅豆燒仙草什麼的都來一份，給你提影廳去插著吸管慢慢抱著喝。」

郎煙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幽默和亂七八糟的玩笑話繼續維持自己的心態。

池雨全當他在開玩笑，卻忽略了他不同尋常的表情。

「那我還要再帶只勺子，喝完了得舀著吃。」

「嗯哼，機智。」郎煙拿出手機打開鎖屏，「我要記在手機上，這樣就不會忘。」

秦池雨被他莫名的認真逗笑了，湊過去看他打字，「你把壁紙設定成物理公式啊？噗。」

「昂。」

「我設定成化學公式，我們弄個情侶壁紙。」

「……噗。」郎煙忍不住笑出聲。

說幹就幹，池雨真掏出手機編輯起備忘錄，「啪嗒啪嗒」打了一堆公式上去。

「你看，這樣如何？」他將熒幕設定好，遞到郎煙面前，揚起一個開朗的笑。

「操……」郎煙輕笑一聲，順著這一堆晦澀難懂的公式看下去，有他明白的，有不明白的。

可能是肌肉記憶，他不自覺的開始復盤將這些公式帶入題目後該怎麼解。

一路看到最後，他的眼神在注意到末尾的一句話時微微一怔。

小郎哥，我喜歡你。

他有些反應不過來，臉上有那麼一抹驚訝，匆匆抬起眼簾，卻看到池雨正托著腮看著自己，一臉得逞的笑。

「我喜歡你。」他小心翼翼的用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重複了一遍，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接連兩次毫不掩飾的直球令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反應了好幾秒才訕訕的移開視線。

遇到池雨後，他才學著愛自己，接納自己，接受別人給予的善意。

但可能是包裹了太久，在別人直白熱烈的表達愛意時，他還是會下意識的手足無措。

「咳……」他本想說句什麼緩解尷尬，卻一下子又想起池雨親上自己臉的表情。

那會兒可能是氣氛到了，他並不覺得多害羞，但這下緩過來了，他又瞬間變得更不對勁，吞吞吐吐口齒不清的模樣顯得場面更加欲蓋彌彰。

沒有經歷過亂七八糟感情的孩子還是純情，這一記操作撩得他心臟亂顫，就算他極力剋制也沒能讓心跳變回平常的頻率。

即使他故意轉過頭，池雨也能清晰的看到，一陣熱度逐漸爬上了郎煙的耳朵，這張酷酷的臉竟也會有靦腆的時候。

「要是你也主動說喜歡我就好了，我會很開心的。」

池雨起了玩心，像只小狗一樣湊過去戲弄他。

「……一邊去。」郎煙伸出手推開他的臉，語氣悶悶的。

「唔！」池雨撅起嘴，雖還想繼續撒嬌，卻也知道見好就收。

「小郎哥還真酷，一點都不可愛。」他不滿的嘟起嘴。

「停！」郎煙慢慢緩了過來，終於轉過臉來看他，眼神里卻還殘留著水光。

池雨立刻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好的我閉麥。」

……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才離開。

慢慢走到小鎮邊境的客車站等班車，郎煙站在塌倒的矮牆邊，哈著氣看向遠方綿延的山頂。

池雨站到他身旁，對著遠處的山巒抬起手，兩隻手的食指和拇指對在一起，比出一個拍照的姿勢，將一座霧氣繚繞的高山納入眼底。

「翻過那座山以後，能看到什麼呢？」

「藍精靈？」

冷不丁的，郎煙這麼一說。

「在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群藍精靈。」池雨接茬，小聲哼唱完就笑起來。

「說真的，如果能翻過山頭，會看到另一片天地吧。」

笑完，他換上一副意味不明的表情，目光灼灼，試圖透過遠方飄渺的霧氣看清那些山巒。

郎煙沉默了一會兒。

「你這麼期待離開這裡啊？」

「嗯，我相信我值得更好的地方。」

「誰都會念家，你好像不會。」

「嗯……」秦池雨拖長尾音，「等我發達了，我會把我媽帶走，她在哪兒家就在哪兒。」

他的目光過於堅定，幾乎是下意識，又似乎是深思熟慮了很久得出的答案。

他平時的依賴太過明顯，這一秒不主動將郎煙規劃進未來，反而讓他突然有種被丟下的空落落的感覺。

「不回來了嗎？」他問。

「如果你和我走，我就不回來了。」池雨半開玩笑。

「我啊，應該不會想念這裡的一切，包括我那個死鬼老爸，我還沒原諒他那樣對我老媽。」

郎煙不知道他有幾分嘴硬，見他插著兜，做出一副很成熟自然的模樣，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池雨閉眼享受著他手心的溫度，陡然提出一個問題，「我們往一個城市考好嗎？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的聲音似在商量，語氣很溫柔。

郎煙的動作停住了，沒有回答。

他知道秦池雨的實力，也深諳自己並不是匹勢均力敵的黑馬，就算這段時間有明顯的進步，也並不代表他擁有突出重圍的能力。

他唾棄自己不夠優秀就慫恿對方一起墮落的爛情侶，也討厭不顧食言也要輕易給予別人承諾的行為。

這兩種舉措，一個能達成池雨目的，一個能曲線救國，他一個都不想用。

「……你信我嗎？」他收回手，想起這段天天死讀書的時光，忽而看著自己因握筆而磨出的薄繭，嗤笑道，「你是要去北上廣名校的吧？呵……我自己都不信我有這個能力去那邊。」

談話間，他口中呼出一口霧氣，儘管唇邊扯起一抹幅度，池雨卻在他的微微翹起的眼尾看到一種宿命的無奈感。

他們並排站在一起，肩膀碰肩膀，池雨卻覺得隔著一道虛無的牆。

看著他與同齡人無異，稚氣青春又略帶疲倦的側臉，池雨不由得想起了剛認識他時，他一身帶刺的模樣。

他像只離經叛道，對世界充滿惡意的刺蝟，以拒絕一切來保護自己。

自己笨手笨腳又不成章法的接近他，生怕他看出來，又怕他什麼都看不出來。

那時候的他想，或許喜歡上一個人的特徵就是不受控制，來回拉扯，身體總是比大腦率先做出反應——他總是小心翼翼的維持著他們兩人的距離，一次次的試圖尋求更親近的關係，頃刻間卻又放棄這個荒唐想法。

在一起之後，觸摸到他柔軟的內里，池雨無法再對他的自甘墮落視若無睹，他希望郎煙能越來越好，越來越優秀，如果他逆水行舟，他願意迎著水流淌過去，推著他一起走。

池雨湊在他耳邊，溫熱的氣流噴在他的臉上，「你還記得嗎？我說你是那棵紫藤蘿樹。」

他的話語堅定而簡短，「既然都要開花，為什麼不能再開得更美一點，開成瀑布呢？」

郎煙的面色有了一絲鬆動，他轉頭，看著他那對蜜糖色的棕色瞳孔，聽他繼續，一字一句的說。

「小郎哥，你看得出來嗎？我之前那麼怯懦的接近你。」

他的唇線抿得很直，停頓片刻後揚起一個令太陽都遜色的笑容，「這次，你勇敢靠近我好嗎？」

他等著郎煙的回答。

可能有十年那麼久，一呼一吸間，兩人之間空氣的流動都變慢了許多，郎煙低下頭，額頭靠在池雨的肩膀上，感受到他脖頸的溫熱，重重嘆出一口氣。

他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逆天改命的超能力，但他更不想看到秦池雨失望的表情。

「我輸給你了，秦池雨。」

「我心甘情願的輸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