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師兄，你怎麼就答應了呢？」

「范漸那傢伙不為難你就好了，他怎麼可能照應好你？」

墨凌抓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

這是第三個包子。

桂花豆沙餡兒，齁甜。

他因為受傷獲得了些許特權，其中包括雪松一大早提著早飯到他房間。

墨凌沒多麼喜歡吃包子，但是吃飽了才能更好地養好身子。

墨凌咽下那口包子，正要說什麼，雪松就嘆了口氣：「也是，你還是那般心高氣傲，去就去吧，葉師兄讓范漸照顧好你，那廝路上也不敢對你不聞不問。」

墨凌笑笑：「只是拜個壽而已，又不是參加什麼武林大會，師妹無須擔心。」

他心裡對這個小姑娘充滿親近。

這是他來到這個事上第一個待他好的人，雖然也是因為原主。

但是自己既然佔用了顧鴻的身體，就應該替他對雪松好。雖然他的靈魂已經是經歷了太多愛恨情仇的墨凌，不可能替顧鴻喜歡她，那種喜歡。

但是他可以像長輩一樣護著她。

原來屬於墨凌的真心，早就交給了那個人，最後在十五歲那年被碾得粉碎。

雪松想了想，小大人似的托起下巴，長眉微蹙：「但願吧…」

她望著墨凌眼角的那點硃砂，喃喃道：「師兄，你眼角的痣，一開始沒這麼紅，可是現在看，彷彿要滴血一樣。」

女兒家的自言自語，墨凌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笑笑。

他默不作聲將豆沙包吃了一半，喝了幾口小米粥潤潤嗓子，撿起碗邊半個包子繼續吃。

昨夜他按照原來的法子修習了一夜「寒潭」，只是不知道為何，進步不如前世迅速。

江湖人修習內功，三年五載未必有小成，所以清風樓眾人都認定，顧鴻多年修為毀於一旦，以後要成廢人。

「寒潭」卻不一樣。

它比別的內功更加快，主要看悟性。

墨凌昨夜一夜未睡，感覺已經在顧鴻的體內打下了寒潭的根基，估計用不了幾天，「寒潭」就會有小成了，到時候，雖然對上稍微厲害點的高手夠嗆，面對尋常江湖嘍啰，自保足矣。

墨凌本就是小事謹慎、大事膽大的性子。

當年火燒白雲觀他也什麼武功也不會，依舊敢富貴險中求。如今區區拜壽而已，他自然不會錯失這樣一個大好機會。

這些，雪松統統都不知道。

可是現在的「顧鴻」讓她覺得陌生。

雪松看著墨凌吃完最後一口，心底有些說不出的愁緒，卻不想在面上露出軟弱的一面，她撇撇嘴，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這是我昨晚給你買的點心，路上吃。」

墨凌心中一暖，他雙手接過布包，道了聲謝，珍重地放入已經準備好的行囊里。

雪松又重重嘆了口氣。

「小小年紀，怎麼唉聲嘆氣的？」墨凌忍俊不禁。

雪松翻了個白眼，還不是因為他。

她從頭到腳打量著眼前的少年，少年五官俊秀，臉色蒼白，眸中的笑意淡得如一泓秋水。她一直知道師兄生得好看，要不然折梅那傢伙也不會領著一幫人欺負他說他是小白臉了。

只有右眼角那點硃砂宛如鮮血，讓他的好看比往日平添了一絲攻擊性。

「你想知道，為什麼折梅欺負你麼？」雪松怔怔問。

墨凌一笑，點點頭：「想。不過，你要不要再吃點？」

雪松撇撇嘴：「不用。」

對方說想，彷彿只是敷衍自己。看得出來對方一點都不想知道。

他是真的不在意了嗎？

他個折梅的過往、以及他為何走火入魔，他彷彿只要了解個大概就無所謂了，這些在他心中似乎還沒有眼前的飯重要。

葉師兄說得不錯，也許顧師兄這次是因禍得福。

「你與我幾乎同時入門，」雪鬆開口，聲音隨著回憶飄到很遠很遠前，「一開始，我們只是清風樓兩個平平無奇的小弟子，相互扶持，因此我們彼此間最是要好。」

她停了停，兩頰緋紅：「後來我習武突飛猛進…你卻漸漸跟不上，可是這本不影響什麼。當年那段互相雪地送炭的日子，豈是因為這種事情改變的？」

最後一句話，她說得那般斬釘截鐵。

墨凌能猜到，那個走火入魔的少年，被昔日的青梅竹馬步步超越，哪怕心中再傲氣，也不因心生芥蒂。

因為少年男女之間真摯的感情之間，容不下嫉妒生根。

墨凌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他自然明白雪松為什麼臉紅，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多少的佳話。

如果那個顧鴻還活著，如果那個顧鴻天分高一些，說不定幾年後清風樓也會出現和他父母一般神仙眷侶。

他的父母出身魔教，也是師兄妹，後來墨無雙和白玉結髮為夫妻，還是習慣以師兄妹稱呼。

那本秘籍一半記載著武功，一半記著他們夫妻之間的風花雪月和柴米油鹽，那是墨凌曾經被林君然毀掉的家。

所以墨凌才那麼執著報仇，為他素未謀面的父母，也為那些和自己擦肩而過的福祉。

雪松明亮的眸中閃過一絲恨意：「後來，折梅說他心悅於我，我自此便有意躲著他，不料，他見你我親密無間，便記恨於你。」

她又嘆了口氣：「你以前不擅長和人打交道，折梅就三天兩頭攛掇他幾個狐朋狗友欺負你，久而久之，你心下愈發不平，於是便有了你走火入魔之事…」

「折梅…」墨凌喃喃道。

這個名字，他記下了。

多說無益，日後等「寒潭」小成，他會代顧鴻找他償命的。

說到做到。

雪松連忙道：「你可千萬別去找他麻煩啊，以後他們為難你，就去找葉師兄，不過，葉師兄很忙，有時候不一定能找上。」

墨凌不願惹她擔心，頷首：「好。」

一時間，二人都沒說話。

墨凌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茶杯，不料手陡然一僵，茶杯差點砸個粉碎，茶水頓時流得墨凌滿衣都是。

墨凌微愣，他清楚這是「寒潭」的發作。

可是，他才修鍊了一夜，怎麼會？

「拿個茶杯還不小心。」雪松嗔道。

「是啊，不小心的。」墨凌笑。

門外有一道公鴨子嗓連聲催促：「顧鴻顧鴻，怎麼還不走？我都收拾好東西等你了，你和師妹卿卿我我什麼呢？」

說完還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雪松長眉一橫，一個箭步衝上去打開門，她一肚子火沒處發，正好對著門外那個人準備劈頭蓋臉一頓罵：「說好的中午出發你催什麼催…」

說完，她忽然猶豫了。

師兄路上還要此人多多照顧。

那人笑：「雪松師妹，今時不同往日，平日您不是很牙尖嘴利麼，怎麼現在不罵了？」

雪松頓時語噎。

「啪！」

屋內墨凌拍起了手，聲音清脆。

現在武功還沒恢復，他自己忍一忍就罷了，可不想雪松忍氣吞聲。

往上推二十年，江湖人都知道，得罪魔教教主不一定會死，得罪謝蓮姑娘一定會死。

墨凌平生沒什麼愛好，但是愛護短。

二人發愣時，墨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偷偷用袖子抹完嘴，似笑非笑。

「你幹啥？」范漸看著一步步走來的墨凌，莫名心虛。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聲，一個清晰的掌印浮現在范漸的臉頰上。

「你敢打我？」范漸捂著臉，滿臉不可置信，他抬手就要打墨凌，驀然，一柄如雪的長刀橫在他和墨凌之間。

范漸又驚又怒，他忍不住破口大罵：「顧鴻你個吃軟飯的，不要臉！就會靠女人撐腰！」

「女子怎麼了？女子，你這種貨色照樣一刀一個。」雪松柳眉倒豎。

墨凌抱著手，一副好整以暇看好戲的表情。

范漸眼殺心頓起，若顧鴻和他出去，他一定不能讓這廝活著回來。

反正只是個小弟子，如果死了，除了那個不長眼睛都雪松，沒人掛念。

「走吧。」墨凌不動聲色。

「什麼？不是說，中午走嗎？」范漸沒好氣道。

墨凌似笑非笑，他目露疑惑：「誰說要出發了？我們去稟明葉師兄，我一個人去。」

葉青竹正在房中看書，看見雪松和墨凌拉著鼻青臉腫的范漸來，大為震撼。

墨凌說明了來意，葉青竹猶豫了一會，終於點頭同意。

本來拜個壽也不是什麼大事，否則也不會落到顧鴻和范漸兩個小嘍啰頭上了。

也許對別的有意結交青州城南宮家的門派來說是大事，但是清風樓本不屑參與這些江湖明爭暗鬥，派人送個帖意思意思就好了。

別去他話，墨凌被上行囊一個人啟程。

有人給路費，沒人打擾，只需要慢慢到青州城，拜個壽就回來。

墨凌想起自己從火海里逃出來修鍊秘籍，夜夜提心弔膽，甚至連做夢都夢見林君然提劍來殺自己的那段日子，倒頗有憶苦思甜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