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陽光會照進裂縫
小說: 自贖 作者:暮落岛屿 字數:7868 更新時間:2022-07-19 05:41:36
已經七點多了,池雨知道,他不該再拖著不回家,但他又不想那麼快和郎煙分開。
距離家門只有短短十幾米距離,池雨卻故意磨蹭起來。
家裡沒有點燈,老媽肯定去醫院了還沒回來。一想到家裡肯定是一副靜悄悄沒點生氣的樣子,他就有點不樂意回去,今天和郎煙在一起挺開心的,他不想自己高漲的情緒這麼快歸於平靜。
他腦袋裡飛速思考著,想找個什麼話題再拖會兒時間,但轉念又在心裡嘀咕道,多大個人了,竟然對郎煙依賴得如此明顯,連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郎煙吃完最後一口柿子,咂了咂酸溜溜的嘴,餘光睨了眼一臉糾結的池雨,心領神會道,「貓還在你家呢吧?我進去抱會兒啊。」
還不等池雨有所反應,他就自顧自的往他家門口一站,側身讓道,「喏,開門啊,等什麼呢?」
池雨先是一怔,隨後就笑了,樂呵呵的趕過去把門一開,連拽帶推的把郎煙往屋裡帶,生怕他下一秒反悔。
喜悅似乎盛滿了他的小酒窩,就連郎煙都有那麼兩秒覺得他笑起來挺甜的。
貓咪的個頭雖小,彈跳力卻不容小覷,這會兒正趴在沙發上睡覺,小小的一隻縮成一團小球,郎煙坐到它身邊,一把將它抱到腿上,感嘆它似乎長大了些。
說完就把購物袋裡的菜籃子拿出來,將小貓放進去,又拿出毛線球和布匹比了比,半晌後咧嘴一笑道,「不錯不錯,我有做貓窩的思路了。」
他怕一會兒就給忘了,這會兒出手實踐的慾望也還強烈,便向池雨要來剪刀,皮尺等一眾工具,拿起布匹便裁起來。
剪刀有些鈍,布匹被他裁剪得歪歪扭扭,但秦池雨也還是很給面子的一通誇,學著他的樣子打起下手。又照著郎煙的吩咐,將一隻舊布偶拆了,掏出棉花備用。
剛開始沒一會兒,郎煙突然想起今早的對話,便笑他,「不是還有卷子沒做完嗎?不做了?」
池雨掏棉花的手頓了頓,過了好幾秒才吞吞吐吐道,「明,明天再做也不遲。」
他目光躲閃不去看他,那張比常人還要蒼白的臉浮現出一絲隱隱約約的赤色,一路紅到了後脖頸。
郎煙想起來他說過的,他動不動就會臉紅。
可能是他窘迫的表情太過有趣,郎煙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更好了,連帶著手裡的動作都快了起來,還哼起了小曲。
他將一塊裁得還算方正的大張布匹對摺,縫合住側面兩邊,然後便往裡頭塞棉花,做成一個枕頭的模樣便封口,平鋪進籃子里做墊窩。又照貓畫虎的做了個迷你版的,給貓咪墊腦袋。
這個貓窩八字還沒一撇呢,池雨就打算做收尾工作了,拿出同色系的線球,笨手笨腳的往籃身上纏,郎煙無語的斜他一眼,問他在幹什麼。
池雨一臉天真的回他,「難道不是像纏桌椅腿一樣裹一圈嗎?網上那些圖都是這樣的啊,簡單又好看。」
郎煙輕哼一聲,難得的露出一副有些嘚瑟的表情,慢悠悠站起來,理理衣服表示要回家拿個東西。
池雨還沒來得及問他,他就故作神秘的出了門,沒一會兒又趕了回來,手裡拿著一把鋁製小鉤針。
「小郎哥,你這個是……」池雨還沒搞懂情況,木木的看他找到一團毛線的線頭,靈活的打了個結,拉緊,纏到鉤針上。
「給籃子外面再織個毛線套,盡量把口擋住,它一菜籃子到處都是眼兒,肯定漏風,凍到它就不好了。」
郎煙又拿剩下的布將一頭開口裹住,只留下半邊作為貓咪出入的口,大概皮尺量一量籃子的大小,做個記號便一手持線,一手起針,開始一套編織的動作。
看他一下又一下熟練的挑針,池雨驚訝的倒吸一口涼氣,心裡瞬間就明白為什麼虞凱會稱呼他為「大和撫子」了。
他還以為郎煙最多也就縫縫扣子,補補破口什麼的,買毛線團是想給籃子纏上一圈,顯得好看些,可萬萬沒想到他還會編織。
「哇啊,你真的好厲害啊!我是真沒想到,你居然還會這個!」池雨由衷的發出讚歎,一雙眼睛盯著他的手就不動了。
「就這麼意想不到?」郎煙看著他就沒合上過的嘴,虛榮心得到滿足,心情一下子就變得更好了。
「嗯嗯,好多女生都不會織東西呢,但你居然會!小郎哥,你好賢惠哦,有種別樣魅力耶。」
也是奇怪了,大多數人看到毛線球的第一反應都是要織東西,但是池雨卻怎麼都無法把這個正兒八經的使用方法和郎煙聯想到一起。
「要是不會誇人,你可以閉嘴。」郎煙雖然嘴上在損他,臉上卻在笑。
池雨知道他沒生氣,樂呵呵的乘勝追擊,眨著大眼睛真誠道,「我真的挺佩服你的,會做飯又會織東西,好像就沒什麼能難得到你,生活技能都點滿了吧?不止這些,你學習也蠻刻苦的,前些日子,令狐老師都在我們班表揚過你呢!說你進步特別大,讓我們向你學習。」
「什麼?表揚我?」郎煙不可置信。
「是啊!她不在你們班說這些可能是怕你驕傲吧,嘻嘻,小郎哥,你很厲害哦,私下裡花那麼多時間學習就算了,態度也一直很端正,你一定能越變越好的,前途無量哦。」
「呵,可別說這麼多,我什麼樣,我心裡比誰都清楚。」
面對秦池雨的彩虹屁,他並沒有飄飄然,自黑道,「聽一早上的物理都沒聽懂一點,英語聽寫及格也是靠死記硬背,稍微難一點就不會了,就這也能叫前途無量?」
他一向識時務,深刻明白時間的緊迫和學業的繁重,除非奇蹟出現,不然他真不可能像匹突然衝出重圍的黑馬驚艷全場。
就目前而言,他希望自己能回到普通二本的水準,不高不低,一般般,他就滿足了。
他自己都沒把剛才的話當一回事,池雨卻認真了,看了他一會兒,眼簾半闔,才緩緩啟唇,「我還讀國小的時候,偶爾會去我老媽的醫院給她送東西。有一次,醫院來了一個病人,她說她就住在旁邊那條街,那棟很舊的居民樓里,三樓正對著馬路的窗戶就是她家。她很愛養花,曾種過一株紫藤蘿,又小又嬌弱,沒人相信它會開花,但等到有一年春天……」
他握住手裡的線團,忽而抬眼看向郎煙的眼眸,既平和又認真的同他說,「我再次路過的時候,發現它已經發芽長大了,長得比人高,比瓦房還高,茂密的紫花從三樓傾泄下來,幾乎快挨到地面,深深淺淺,壯觀得像條瀑布,無數人仰著腦袋拍照,那時候,沒人相信他不會再屹立在這座城市,開滿紫藤蘿……小郎哥,我相信你就是那珠紫藤蘿。」
很久很久,郎煙都沒有回應。
他摩挲著手裡的鉤針,似乎在思考他的話,又過了會兒才露出一個足以點亮池雨眼眸的笑容,「還真是勵志的故事啊……那我會為盛開的那天做足準備,你等著看吧。」
郎煙很少露出這麼溫柔的笑,整個人都放低了姿態,微低著頭看著手裡的東西。在池雨的角度來看,他的睫毛稍稍掩住了一點瞳仁,嘴角的幅度和被燈光模糊的臉部線條一樣柔和,就連那對銳利的眉峰都瞬間沒了攻擊性。
池雨覺得他這個笑和逗他吃柿子時一樣,是真的發自內心。
他也不自覺的跟著牽動薄唇,「我等著呢,快點追上來哦,小郎哥。」
「哼,既然要往前走,那我可不會只滿足於追上你,我要超過你。」
「我可不好超過哦。」池雨難得傲嬌一回。
「等著吧,早晚的事,不過在那之前還是需要你多幫助我,誒,你可得遵守你的承諾,記得多幫助我。」
「沒問題。」他樂了。
小貓從一邊躥出來,對著池雨的腳踝一頓蹭,池雨將它抱起來舉高高,它還伸出爪子抓了抓池雨的圍巾。
這個動作似乎提醒了郎煙,他對著池雨抬了抬下巴,說道,「你把你圍巾給我。」
秦池雨這才發現自己回家這麼久居然還戴著圍巾,連忙摘下遞給他,問道「你要幹什麼呀?」
郎煙沒回答他,拿起剪刀將他舊圍巾上的一個卡通圖標絞了下來。
秦池雨慌了,還未發作就聽郎煙說道,「你這條都多舊了,邊上還劃破了,裁給貓咪做墊子算了,但這個圖標還挺好看,我給你縫到新圍巾上去。」
聞言,池雨微微張嘴,一雙眼睛裡滿是不可置信,「什麼?新圍巾?」
郎煙以為他覺得自己吹牛,勾勾唇又信誓旦旦的補充道,「嗯,下周織給你,用你選的卡其色,保證暖和。」
「但是,為,為什麼要給我織圍巾啊?」
「不為什麼,我就想著物盡其用啊,反正你的圍巾已經很舊了,給貓咪用得了唄……可能真像虞凱說的,我真有操不完的心。」郎煙認真做事的時候就沒功夫扭捏,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這麼說,「剩下的線剛好夠給你織一條新的。」
一時間,池雨安靜了,他歪著頭,眼裡透出幾分期待,試圖從郎煙低頭認真做事的表情里看出一星半點其他的情緒,卻恰恰忽略了他微微顫抖的手指。
他們就這麼不約而同沉默著,一個人看著另一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郎煙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只能佯裝淡定,快速一鉤一回繼續手裡的活。
他敢肯定,說的這些話就是自己的真實想法,但不知為何,他就是緊張,緊張到只能將心思全部投入進手裡的動作里,才能感覺稍微好一點。
就在郎煙覺得氣氛逐漸開始尷尬起來的時候,池雨突然站了起來,丟下一句「等一下」,便「噔噔噔」跑回房間,翻箱倒櫃了好一會兒,才又出來。
「給你。」
郎煙抬頭,映入眼簾的是只消瘦蒼白的手,手心裡靜靜躺著一塊用布包住的玉。
那是塊好玉,粉色的,用一根紅繩串著,晶瑩剔透。他媽在他高二的時候求來的,保佑他健康長大,消災延壽。
他怕碰花碰碎,所以一直捨不得戴,好好的收在櫃子最底層。
「我沒戴過,沒有沾上我的氣,你可以放心戴。」
「你這是?」郎煙疑惑。
「給你這個,一,保佑你平平安安,無禍無災,二,保佑你前程似錦,就連我也望塵莫及。」池雨說得很認真。
「你怎麼會突然送我這個?」
「因為你對我很好……是除了我媽以外,對我最好的人。」
郎煙看著他的表情,有點被噎住了,但還是不收,「不是,你給我這個,我怎麼還啊?」
「不是有圍巾嗎?」池雨指指他手裡的東西。
「圍巾的意義能和這個比嗎?又不能擋災,你這個有靈性的。」
池雨想了想,摸了摸胸口,固執的說道,「你的頂珠,也是有靈性的。」
郎煙頓住了,這才知道,原來他一直把自己手串的頂珠戴在身上。
就在他發懵的短短一瞬間,池雨一把將玉放進他手裡,有些耍賴的背起手,「說了給你就給你,作為謝禮,我的圍巾你可要好好織。」
郎煙被他少見的一面逗樂了,繼續勸他,「你媽給你求這個,是希望你能健康長大的,你看看你這病弱的小身板,你不需要誰需要。」
池雨搖搖頭,有些無奈,「有些東西是得信,但是我更相信,比起信仰和寄託,錢更能治病。」
這句話一出,郎煙瞬間被他堵得語塞,但仔細想想,覺得他說得也對。
小貓又對著郎煙喵喵叫,想讓他抱。
池雨哭笑不得,靠著沙發看著他倆,眼裡像藏著一陣柔和的煙雨,「小郎哥,我從沒和別人說過這些話,你真的是高中三年裡對我最好的朋友,有你在,我的生活都變得多彩多姿了……」
「雖然你有時候會凶我,但從沒有真的傷害過我,甚至還會一而再再而三的保護我,我不傻,誰對我好我知道。所以,我想給你這塊玉,這是我現在擁有的,最好的,最能拿出手的東西了,希望它可以保佑你,健康長大,平安喜樂。」
郎煙聽著他的話語,一時覺得手裡的玉變得越來越重,重到就快握不住。
「跟我一起學習的是你,和我吃飯的是你,帶我騎車,打遊戲的還是你……知道嗎?我很羨慕你,你做事幹脆利落,說一不二,朋友多,喜歡你的人也很多……我不怕你笑話,我真沒幾個朋友,可能是因為我性格太奇怪了,所以沒有幾個人願意接近我,到後來我甚至覺得,除了學習能真正的回饋我以外,其他都不能。」
安靜的客廳里只有時鐘「滴答滴答」向前走的聲音,郎煙抱著貓,就連呼吸都變緩慢。
秦池雨像是陷入了回憶,自顧自抬頭看著眼前灰白的牆面,越說越多,「……就像你說的,我媽給我求這個是希望我健康,但是,玉這種東西,只有給健康的人戴才會錦上添花,給身體孱弱的人,只會有種走投無路不得不祈求玄學庇佑的感覺,這隻會讓我顯得更無助……我現在都好了不少,以前有段時間身體更差,可能也是因為學習壓力大吧,那時候精神萎靡不振的,大晚上的總是睡著睡著就突然醒了,胃裡像是著火了一樣,又燒又難受,疼得我全身抽抽。」
他無奈的笑笑,繼續道,「我記得有好幾次,我剛翻起身,胃裡就一陣翻江倒海,前腳剛踏進廁所,下一刻就猛地吐出來了……可是大晚上的,東西都消化完了,也吐不出什麼東西,只能嘔點水和胃酸。那種痛感,一陣一陣的,時強時弱,我只能盼著它自己疼著疼著就結束了,以後可再也別折磨我了。」
郎煙有點不忍心,想勸他別那麼悲觀,剛硬邦邦的張嘴,說了句「會好的」,就又詞窮的沒法說些別的了。
「嗯……我也相信一切都會變好的,我一直這麼相信,直到我爸去世。」
郎煙聽他說到這兒,身體里的血液都瞬間凝固了,一股寒意從頭竄到腳底,冷得他不敢動一下。
「你跟你爸感情好嗎?他是不是和你媽媽分開了,我都沒見過他……你們是不是偶爾還會聚聚?」
池雨不了解郎煙的生活,只能猜測。
「但是他至少還活著不是嗎?我現在覺得吧,活著就好,活著就還有機會見面。雖然我和我老爸的感情並不是很好,但是,我也沒想過他會死……我身體最差的那段時間,我爸媽總是吵架打架,我媽媽那時候沒有工作,我爸喝醉了就打我媽,說她是累贅,是廢物。有次就因為我媽誤拿了兩個進口蘋果,花了一百塊錢,他就對著我媽拳打腳踢,我在家他就忍著不打,我一出門他就下手……那天,我回家看到我媽鼻青臉腫的,我一下子就瘋了,身體不受控制的衝進他卧室,把他的東西一個一個打包丟外面垃圾箱里去,歇斯底里大聲沖他吼,再敢打我媽,我就跟他徹底翻臉。」
「那時候我想,我是很恨他的,和他吵了無數次,鬧了無數次,最後都被我媽攔下來了。而他事後也知道討好我,只要我想要什麼,二話不說就給我買,有次我故意說,我想要一個kinddle電子書。呵,669元啊,他絕對捨不得買。但是沒想到,一個星期以後,他給我買了,然後兩個月沒有抽煙……那時候,我看著那本嶄新的電子書,又想起那兩隻蘋果,聽到他說,你給我學,學出名堂來,我虧待誰都不會虧待你……我一下子幡然醒悟,或許,是我在無時無刻的考驗他們的婚姻,我才是,讓他們日漸疲倦的罪魁禍首,我才是……讓他們耐性耗盡的元兇。」
「那段日子我覺得很煎熬,身體難受,心裡也難受,睡也睡不好,學也學不好,還被老師找去談話了好幾次。那時候,我甚至想著死了算了,有天晚上,聽著我媽的哭聲,我流著淚對著手腕割了兩刀,但過了一會兒血流幹了,我沒死。」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像在說別人的故事,語氣平淡,找不到一絲起伏。
割腕那天,也不知道是因為下意識的怕疼而手下留情,還是脈搏太過堅強,他只是流了會兒血,傷口就結痂了。
後來,他無意間和一個同學提起過這件事。他不記得自己為何而提,是想聽到安慰,又或是想求救?
他也不確定。
他只記得那個人以一種玩笑般的口吻笑著回應,「哈哈哈哈,你是傻的嗎,你那樣死不了的,要豎著割。」
那一秒鐘,他感覺身體像是掉進了冰窟般的冷,就連張嘴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次他不敢報以期待,說完這些,也沒指望郎煙能安慰他。
但沒想到的是,郎煙聽了一會兒,默默起身,把軟乎乎的小貓放進了他懷裡,小傢伙被他裹在懷裡好一會兒,身上沾了香味,抱起來又暖又香。
「別死,給我活著。」安靜的房間里,響起他這聲幹巴巴的安慰。
「玉我收下了,借你吉言,我會好好的,越來越優秀,而你……在我超過你之前你也得好好的,聽見沒?」
池雨聽著他有些笨拙的安慰,有些動容,剛才還幹幹的眼眶裡慢慢泛起了淚。
他只當自己說了一個很長很老的故事,情緒都早已麻木,眼淚也都幹涸。如果外人無法因他的話做出反應,那也沒關係。
有些時候別人不搭理,他反而不會哭,但只要有人安慰有人搭話,他就會忍不住覺得委屈,眼淚便像打開的水龍頭,霎時間決堤。
他摸了摸眼睛,強忍著鼻腔里的酸意,哽咽著反過來安慰郎煙,「放心吧,我會好好活著的,從那天開始,我就想著,既然我沒死,那我就要更用力的活著,活得精彩漂亮,讓所有人都震驚,如果這裡讓我不開心,讓我覺得壓抑,那我就永遠離開這裡,再也不回來。」
他的聲音沙啞輕緩,像破舊的小提琴緩緩拉響,一下一下,刺激著郎煙的神經。
窗外巷子里的路燈搖曳出微弱的燈光,郎煙深吸一口氣,咬咬後槽牙,告訴他,「我從來沒見過我爸。」
池雨還在流淚,轉過去看他時,睫毛上還掛著淚滴,鼻子紅紅,眼眶紅紅,眼底一片瀲灧。
郎煙仰起頭靠在沙發靠墊上,喉結上下浮動,有些艱難的開口,「聽外面的流言說,我媽18歲還是19歲時就生下我了,後來,沒多久就和我爸掰了。我從來沒問過她感情方面的問題,一是覺得不能問,二是覺得,不想問。從特別小開始,我就一個人生活,剛開始覺得很害怕,總瞎想著萬一某天,有人把我偷走了我媽都不知道……後來,我有天回家,發現鑰匙打不開門了,我想,可能是我媽把鎖換了,她會回來接我的,所以我在屋外等了很久,直到天色變暗,我聞到樓里其他住戶做飯的香味,她都沒回來。」
「再後來,可能等到九點吧,一個男的來了,他說,他是我舅舅,我媽和一個男的卷了錢私奔了,我被她留給了他……那時候,我聽著那些冷冰冰的話,真的不敢相信他說得這些事情居然是真的。那會兒,窘迫,尷尬都不足以用來形容我,我真的,真的巴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池雨的眼神染上一絲不忍,他以前只是覺得郎煙的性格過於彆扭和冷漠,但從沒想過,他曾經有過這麼一段遭遇。
他願意說這麼多實屬不易,池雨也不打算打斷他,他在肚子里打著草稿,準備趁郎煙傾訴夠了再安慰他。
但郎煙沒再繼續講述自己到了舅舅家後發生的事情,他只是眨了眨眼,看著天花板上暖色的吊燈,說了一句讓池雨記了大半輩子的話。
他說道,「後來我想,生活糟糕就糟糕吧,生命總要有裂縫,陽光才能照進來。」
池雨看著他,剛才編好的措辭全忘了個幹凈。心裡覺得有什麼不好的東西一點一點飛走了,這一秒,彷彿之前經歷的一切痛苦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郎煙扭過頭,看他一臉被震撼到的表情,一下子又笑了,只是這個笑有些勉強。
「對了,你說你想離開,我一直沒問過你,你以後想去哪兒?」他問。
「北上廣深,哪裡都可以。」池雨看著他的臉,似是試探,又似是無意間流露了真心,他猶豫著多了句嘴,「你呢?要和我一起去嗎?」
他問得突然,郎煙一愣,沒有說話。
池雨沒有因為他的反應退縮,依然迫切的等著一個答案。
靜悄悄的客廳內,兩人一呼一吸間,暗流涌動,彷彿他們倆心裡有了什麼心照不宣的秘密,只差那麼輕輕一下,窗戶紙便會被捅破。
可能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大門外響起了開鎖的聲音,郎煙回過神,站起身收拾東西,「很晚了,我要回家了。」
還不等池雨媽媽進屋同他打招呼,他就像只受驚的小鳥,抓起包就跑,和池雨媽媽在門口撞見,也只是匆匆點頭就離開了。
池雨捧著他留下的半成品,心裡亂成了一團麻。
……
郎煙回家時,客廳里已經開了燈,顯然唐萌回來了。
他剛進門,聞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雙眼隨著香味往桌上看去,小雞燉蘑菇,麻婆豆腐,熗黃瓜,好幾道菜分別都滿滿裝了一碗,用飯罩罩著,靜靜放在那裡。
唐萌從卧室出來,有那麼一點強硬的拉開椅子,「吃沒,給你留了飯。」
郎煙從沒敢想過這個場景,一時反應不過來,但肚子還是很誠實的咕咕叫起來。
沒辦法,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得快很正常。
他沒再無視她的示好,沉默著走過去,端起飯碗吃起來,還是熱的。
她應該有下功夫好好做,這頓飯真的挺好吃,超過了她以往的水準。
「好吃嗎?」唐萌小心翼翼的問他。
「……好吃。」郎煙道。
聽他這麼說,唐萌儘管還想裝裝面癱,卻還是不受控制的笑了笑,「多吃一碗,還有飯。」
郎煙一口一口吃著,越吃嘴裡越苦,越吃身體越抖。
唐萌以為他不舒服,連忙問他,「你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郎煙搖搖頭,顧左右而言他,「你有沒有錢,我想去補課,錢不夠,你能不能借我點。」
唐萌聞言,直接起身進屋,提著挎包走出來,毫不猶豫抓了兩沓鈔票放在他面前。
「說什麼借,只要你願意學,我花多少錢都願意。」
郎煙垂眸,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比如說「謝謝媽媽」之類的,但嘴巴彷彿在違抗大腦的指示,他就是說不出口。
吃完飯,他把碗洗了,回房躺在床上,獃獃的看著天花板。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在窗外時不時呼嘯而過的風聲中,慢慢的,他的眼眶濕了。
他抬起胳膊壓在臉上,兩行清淚順著太陽穴慢慢流進枕頭裡。
他哭到停不下來,咬著嘴唇不想發出聲音。
其實他自己也明白,或許早就該痛痛快快發泄一回了,但是過強的自尊心總是迫使他一次次將眼淚逼回眼眶。但這一次,他真的控制不住,重重的嗚咽一聲後,他躲進被窩裡,將發霉的情緒都藏進了枕頭和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