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是整條花兒街最熱鬧時候，站在街頭便能聽到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音。

紀重華坐得轎子，直接停在逍遙館門口。

有小倌見得轎子華貴，立馬便擁了過來，只盼著能得這位有錢爺青睞。

旁邊伺候的僕人掀開轎簾，紀重華步出轎子，頭戴玉冠，劍眉鷹目，眸里有著沉澱多年來經歷的世事，雖平靜無瀾，裡面卻有很多的內容。薄唇勾著一抹笑意，一身玄衣華裳，氣宇軒昂，氣質不凡。他手上使了巧勁排開擁過來的小倌進入逍遙館。

館內中央頭牌無雙在跳舞，轎子停在門口他一眼便瞧見，待紀重華進來，長袖一甩，甩到了他身上引來他注意。

無雙眼波流轉，眼神挑1逗在他身上流轉。這手段若是對平常一些客人，早已把對方魂勾走，不能自己。紀重華卻是朝他勾了個溫柔慵懶的笑意，朝樓上走去。

無雙愣了愣，一時竟忘了跳舞。

守在門口注意到二人的小四微微皺眉，忙朝紀重華走去：「紀爺來了。」

紀重華並未應他，伸手就要推門，卻聽裡面傳來曖昧的聲音。

小四忙解釋：「真是不巧，銀絕相公裡面有客。」

「通知我來自己卻又接了別的客人……」紀重華收回手，不怒反笑：「他就這麼想要男人？」

小四久在此地，這種事見過多了也處理多了，自是知道如何處理。他賠笑道：「這客人銀絕相公不敢得罪……」

他尚未說完，被紀重華似笑非笑打斷：「就敢得罪我了？」

「豈敢，只是紀爺久久不來……」

「倒是我不對了。」

「這怎麼敢……」

「叫他完事自己來找我。」

丟下一句，紀重華扶著扶手下樓，姿態優雅，實在令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在氣還是並未在意此事。

紀重華下了樓，無雙笑意盈盈迎了過來，也不知說了什麼，二人擁著進入攬月軒。

壞事……

小四看了一眼銀絕的房間，卻並未進去稟報。他是樓昀身邊的人，是監視他，但只是一個小廝，不能替樓昀與銀絕拿決定，不能幹涉銀絕決定，只能提醒他一兩句。

戌時末，銀絕才將恩客送出來，小四等到他將恩客送出逍遙館才上來提醒：「紀重華來了，去了攬月軒。」

銀絕往房間走去，聞言輕笑：「無雙那裡，這紀重華又想什麼招了？」

小四並未作答，只見他走到屏風後，一片水聲傳來。

「去無雙那裡就去那裡，來這裡的本就是尋歡作樂，誰能放棄整片森林只守著一棵。」

無雙再如何搶也鬥不過銀絕，紀重華靠近無雙又如何，來日方長，盯得太緊反倒會暴露。

沐浴更衣，隨意整合了衣襟，銀絕拿起桌上的摺扇朝攬月軒走去。

尚未進去便聞裡面調戲聲，銀絕敲著手心的摺扇一頓，這才推門入內。

撩開珠簾，簾幕後無雙坐在紀重華腿上喂酒。銀絕施施然進入，找了張椅子坐下。

他神情泰然自若，笑吟吟地望著眼前二人。紀重華沒有說話，銀絕亦未開口，只瞅著無雙睇來示威的眼神。

紀重華身份京都人盡皆知，他兩次來逍遙館找銀絕，逍遙館裡哪個小倌不羨不恨，只是礙於他老爹身份不敢動他。

這次本以為紀重華還會找銀絕，豈料吃了閉門羹，無雙這才看見機會搶了紀重華，豈能不在銀絕面前示威。

在這地方，得罪了客人也就失去了客人，即便他銀絕再有本事，可紀重華到底不是平常客人，也正是如此無雙才敢在銀絕面前示威。

銀絕'啪'地一聲打開摺扇，笑道：「齊老闆答應了，明晚他就過來，紀爺……莫再姍姍來遲。」

他站起身，看著二人：「遲了，就永遠失去機會了。」

紀重華執杯的手頓了頓，望著銀絕離去身影眸底晦暗不明。

無雙已做好了準備等著銀絕來搶人，對罵亦或打一場都有可能，沒想到他只是說了兩句話就走了。

他在風塵爬滾多年，一些話里語帶雙關他亦能聽懂，但這次他只以為銀絕是說齊老闆答應與紀重華見面，遲到了就失去見面機會。若是銀絕說'很多事，遲了就永遠失去機會'，亦或'晚了就得不到'無雙尚能聽出話裡弦音。

紀重華冷笑，本以為自己勝算大，沒想到對方會反掰一局。

不管銀絕是不是知道什麼，這時候他都會按耐住性子，絕不會叫他抓住弱點。

銀絕步出攬月軒，樓下是酩酊大醉的客人，或摟著小倌說些粗鄙的話，或直接抱著小倌就親吻，什麼衣冠楚楚，什麼富甲一方，到了這裡也只剩谷欠望了，真真是醜態百出。

「開窗秋月光，滅燭解羅裙，含笑帷幌里，舉體蘭蕙香。」

他敲著摺扇伴著琵琶箏聲唱道：「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一曲春帳軟紅，一曲巫山雲雨……

翌日一早，小四拿了一份名冊送到銀絕屋內。

銀絕打開名冊，一目十行：「沒有紀重華？這次瘟疫和戰事，藥材需求量大，是一筆大買賣，他卻沒插手。」

小四淡淡道：「我也去查過，就怕是不是他使了什麼計策，但紀重華確實沒有插手藥材的事。」

銀絕心生疑惑，紀重華不插手著實超出預料，他一時也算不準紀重華想做什麼，有什麼目的。

他將名冊就著燭火點著，扔到腳邊的一個火盆里。

「知道囤貨的人，館主也該派人去收購了。戰事，瘟疫，這藥材價格一直上漲，居高不下。」

小四接道：「館主言，久而久之，自會激起民憤。」

看病買藥要花銀子，百姓經過戰亂，生活已經困難，藥材價格上漲，生病無錢買藥，只能生死由命，豈不是官逼民反。

銀絕突然明白為何紀重華不插手，不是因為後來虧本的買賣，而是等待民憤。一旦激起民憤，官府不得不管，藥材的價格無論如何也要降下去。若是紀重華再從中插手……

銀絕看著火舌將冊子吞沒，大概明白紀重華的打算了，只是不知樓昀可想到這一點？若樓昀想到，他倒不介意坐山觀虎鬥。若想不到，也不過是推波助瀾，他倒願意攪渾了水。但紀重華啊紀重華，你有沒有本事在今後和樓昀斗，就在此一比了。

「紀重華何時走的？」

「亥時末。」

「亥時末……」銀絕低喃一聲，笑道：「無雙可是要得他眷顧了。」

小四聞言皺眉：「你若不接客，也不會得罪紀重華叫無雙佔了便宜，別忘了你的目的，分毫不能走錯棋。」

這是提醒他第二次了。銀絕知他沒看出紀重華的目的，也不與他爭，只叫他將灰拿去倒了，自己前往風雨軒。

樓昀尚未起身，小廝替他推開門，尚未進去便聞屏風後傳來曖昧聲。

來得不是時候，但踏進這閣樓不管什麼目的都沒有任何退路，那個人他暫時殺不得。

銀絕堪堪將門掩上，就聽樓昀溫潤的聲音自屏風後傳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