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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時狀態肉眼可見的不好，定好的戲份沒法拍，孟舉只能把後期簡枳生病的戲份往前提。

化好妝換好衣服的又得重新準備。

雖然感冒是不能人為控制的小事，劇組也沒有人對許時表現出責怪，他還是自責地鞠躬道歉:「耽誤大家時間了。」

身體被過度使用，許時連彎腰都覺得困難，大腦昏昏沉沉，江錦余看他臉色不對連忙上前攙扶了一把，才避免許時一頭栽到地上去。

「沒事沒事，」沒進入拍攝前孟舉都是非常和藹的，他擺了擺手寬慰許時，「你現在這樣倒是正好，免得到時候還要給你化生病妝。」

說完又招手把化妝師喊了過來，「他現在有點太虛了，你給他上點妝，簡直沒有病到這個程度。」

折騰了小半個小時後，正式開拍。

盧明驛大學學的是心理學，一眼就瞧出對門鄰居的不對勁，簡枳一周出門的次數大概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除了倒垃圾拿外賣和快遞，盧明驛也從來沒看見有朋友來找他。

終於在某天中午，聽見門外傳來敲門聲的時候，盧明驛坐不住了。

他剛出大學，滿腔熱情，不等簡枳同意就在心底決定要治好他，免費的！

外賣員等了好幾分鐘，對面的門才緩緩打開。

簡枳只從門後露出來半張臉，他眼睛很黑看人的時候總是不敢與人對視，伸出一條纖細幹瘦的胳膊接過了外賣員手中的黃色袋子。

「謝謝。」

簡枳的聲音有些啞，夾雜著幾分鼻音。

「不用客氣，」外賣員熱得大汗淋漓，臉上卻依舊帶著笑，「滿意的話希望給個五星好評。」

簡枳猶豫著點了點頭，他從來沒有在外賣軟體上留下過評價。

見他要關上門，盧明驛連忙叫住了他。

「簡枳！」

簡枳回過頭，眼神中帶著詫異。

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有人連名帶姓地叫他了，他填在收件人上的名稱是簡先生，就連周圍的鄰居物業，也叫他簡先生。

一回過頭，就看見對門正靠在門框上沖他笑。

簡枳目光閃躲地低下頭，他不適應別人的打量也不適應陽光，皮膚在太陽下蒼白得幾乎透明。

「盧先生，有事嗎？」

他的聲音也很小，輕得似乎希望只有自己能夠聽見。

盧明驛走到他面前，他比簡枳高半個頭，龐大的陰影籠罩住簡枳，他這才發現簡枳臉龐兩側紅撲撲的。

像喝醉了酒。

他沒在簡枳身上聞到酒味，更不覺得他這個鄰居是酗酒的人。

於是唯一的解釋就是——簡枳生病了。

盧明驛目光落在簡枳手裡的小袋子上，扁扁長長，明顯放不下餐具，裡面裝的應該是藥。

「生病了？」簡枳的臉色確實比平時還要不好，盧明驛伸手去拿他手中的袋子，他竟然也忘了躲避。

袋子很輕，裡面只有一盒布洛芬緩釋膠囊。

盧明驛抬手去觸碰簡枳的額頭，手心的溫度有些燙，簡枳渾身僵得更厲害了，直到盧明驛收回手，他才回過神來似的往後退了一大步。

「沒有發燒，什麼地方疼得很厲害嗎？」

簡枳搖了搖頭，他有些輕微的頭痛，平時的時候還能忍受，一到畫畫的時候就疼痛就被放大，如同有鑽頭在裡面翻江倒海般。

「就是普通的感冒，」簡枳想搶回東西關門，卻發現盧明驛正好踩在了門沿上，「有點頭疼。」

盧明驛站的位置能夠瞧見簡枳客廳的全貌。

電視里正放著一部老電影，客廳沙發上堆放著幾件換洗下來的衣服，茶幾旁的地板上幾個餐盒靠在一起，只吃完一半的米飯上淋著一層辣椒油。

他皺了皺眉，話語里難免帶上了些職責和說教，「感冒應該喝熱水吃感冒藥，布洛芬這種強勁的止疼藥，你經常性吃嗎？」

簡枳抬眸看了他一眼，盧明驛五官長得很端正，不笑的時候嘴唇線條綳得很直，給人極大的威亞感。

他在說謊和說實話中搖擺了不到一秒，緩緩地點了點頭，「頭疼的時候一天兩片。」

盧明驛深吸一口氣，一隻手捏住許時的肩膀，猛地用力把他轉了一個方向正沖著客廳。

「現在，立刻去床上躺著。」

語氣里滿是不容置喙。

簡枳跟個提線木偶般抬腳走進卧室，直到躺進柔軟微涼的被窩裡，他才猛地反應過來。

這裡是他家，他為什麼要這麼聽盧明驛的話！

盧明驛理所當然地進了他家，首先把客廳里的垃圾和吃剩的餐盒收拾到門外去，然後輕車熟路地走進廚房給簡枳倒了杯熱水。

精裝房每個單元的裝修都是一樣的，他對簡枳家很熟悉。

開門進卧室前他敲了敲門，然後沒給簡枳準備的時間就打開了。

簡枳實在是有些瘦了，他側躺在床上，也只讓被子隆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盧明驛走過去把玻璃杯放在床頭，他替簡枳拉下被子讓他能夠好好呼吸，屈起的指節刮過對方的下巴，如同一陣輕飄飄的搔癢。

「廚房只有一個玻璃杯應該是你自己在用吧？」盧明驛往水裡加了些許食鹽，「睡不著的話趁熱把水喝了。」

簡枳聽話地從被窩裡鑽出來，捧著玻璃杯艱難地把慢慢一杯的水都喝進了肚子里。

他本來就不愛喝水，更不要說是加了鹽的水味道有些怪。

一直到喝完水，他的眉頭都是皺在一起的。

盧明驛看了覺得好笑，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巧克力來。

簡枳愣住。

準確來說，是許時愣住了。

短短幾秒的失神後，許時問道:「是E國那個牌子的巧克力嗎？」

這不是劇本里的台詞，導演還沒喊卡，江錦余只能硬著頭皮接下去。

「不是，」他把巧克力塞進許時的手裡，「挑食的話可是連糖都沒得吃了。」

不一樣。

許時想道，跟那個時候不一樣。

他手裡握著那顆糖，力度大到幾乎要捏碎它。

許時用力的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他又回到了簡枳的情緒里。

第一次有人為了讓他嘴裡甜起來給他糖，簡枳剝糖紙的時候動作都有些不利索了。

巧克力是正正方方的四邊形薄片，拆開包裝紙他就丟進了嘴裡。

盧明驛看得一愣一愣的，直到簡枳的的臉頰鼓起小小的一個包，他才笑著出聲，「看起來瘦瘦長長的，這麼喜歡吃巧克力啊？」

簡枳靦腆地笑了笑不解釋。

巧克力的甜味在嘴裡慢慢散開，簡枳被盧明驛按著重新躺進被子里，盧明驛沒有離開反而拉了張椅子坐在簡枳床前。

簡枳的視線一直落在盧明驛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上，直到洶湧而來的睡意徹底淹沒他。

盧明驛抽空看了簡枳一眼，心裡的想法卻不容樂觀。

簡枳的情況比他想像的還要糟。

「好，這條可以了！」

導演一喊停，江錦余就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到許時面前。

許時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沒明白他的意思。

「巧克力，」江錦余真的誤以為許時不喜歡吃這個牌子的巧克力，「不喜歡吃就吐出來吧。」

許時失笑，舌尖頂了頂口腔內側。

「早吃完了，沒有不喜歡。」許時解釋道，「看劇本的時候以為你會給我硬糖，所以剛才有點沒接上來。」

因為一顆沒有具體寫的糖而齣戲，江錦余雖然納悶，卻表示了理解。

可能這就是影帝跟他的不同吧。

許時事後問導演那一條需不需要重拍，他的情緒斷得挺突然的，孟舉卻笑著說不用。

「人生病的時候會顯露出許多脆弱的情緒，簡枳或許就是在那一瞬間想到了誰，才會有那麼突兀的一問。我跟編劇都覺得很好。」

許時抿唇笑，低頭喝了一口手裡的薑茶。

薑茶很辣，辣得他眼淚都快出來了。

《燒》的劇情基本上都是圍繞著簡枳和盧明驛兩個人，群演的戲份又少又簡單，半個月後，劇組就只剩下三五個人還沒有殺青了。

在盧明驛一意孤行地闖入簡枳的世界後，簡枳那幅厚重陳舊的殼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

盧明驛表明了自己心理醫生的身份，簡枳卻出奇的沒有抗拒。

他很早就確診了抑鬱症，在幾次尋醫無果後，就連他自己都放棄了。

反正一輩子太長，也沒有什麼值得我期待的事物。

簡枳在日記里是這麼寫的。

盧明驛是光，驅散了他周身的黑暗。

但光也是會消失的。

在簡枳有所好轉後不久，他接到了一通電話。

來自他那個從小就沒見過幾次的爹。

電話那頭很嘈雜，打電話的人聲音顫抖，似乎在哭，緊接著就有東西被撞倒的聲音。

「喂，臭小子！我是你爸。」

簡枳並不熟悉他父親的聲音，但是從話語里的嫌棄里卻能聽出來從前的感覺。

簡波從來沒有抱過他，甚至沒有完整地叫過他的名字。

簡枳猛地被拉入兒時的記憶，他從床上走下來坐進卧室靠窗的角落裡，將自己儘可能地縮成一團，卻還似感覺不到任何溫暖般發著抖。

「爸。」

聲帶因為緊張被擠壓，發出來的聲音連簡枳都覺得陌生。

「你還知道你有老子啊！」對面的辱罵劈頭蓋臉地砸下來，「你老子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債，趕緊給你老子送錢過來！媽的，一群狗屁東西，賭場那群人肯定是出千了，不然老子怎麼會輸這麼多局！」

簡波還在罵罵咧咧，「都是你這個剋星，害死了你媽，現在還害得你老子我要被人追著打……」

「都是你這個剋星，害死了你媽。」

「你怎麼不跟你媽一起燒死算了。」

「要是沒有你，我肯定能娶到更好的老婆。」

「媽的，生個兒子屁用沒有，娶媳婦還要花我錢，不養了，誰愛養誰養。」

他以為他已經遺忘了，其實這些話只是被藏進了內心深處，如同潘多拉魔盒，只需輕輕打開一條縫，流言辱罵便能將他壓得喘不過氣。

簡枳害怕之中不小心碰到了免提，簡波嘶厲蒼老的聲音便響徹整個房間，簡枳把手機丟出去老遠，砸在門板上轟然墜地。

手機沒能承受住這一擊，落地的一剎那就沒了聲音。

簡枳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睜著空洞的雙眼看著太陽從天際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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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戲壓得人喘不過氣，拍完後片場鴉雀無聲，許時沉默著扶起摔倒在面前的簡波飾演者，沖導演點了點頭離開了片場。

劉希小跑著跟在許時身後，把手機遞到他面前，「許哥，剛才有個電話打進來我沒敢接。」

許時接過手機低頭看了一眼熒幕，霎時頓在原地，手腳冰涼。

【許明軍】:看到回電話。

【許明軍】:這個月多打幾萬塊錢回來，你三弟要上國小了。

【許明軍】:別他媽又給老子裝死，你賺那麼多錢，不就是拿來養你老子和你弟弟的？小心我曝光你，大明星！

高燒的眩暈感彌久不散，許時站在影視城的出口，一時間有些分不清現實與拍攝。

簡波的辱罵和許明軍的謾罵在耳邊環繞，讓他分不清真假，他如同陷入了光怪陸離的幻境，四周漸漸被黑暗侵蝕。

失去意識前，聽見了劉希焦急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