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裡的官兵，大部分都是靠著祖輩的蔭蔽上來的，習慣了對已有的號令採取行動，對於臨場危機的處理能力，完全是絲毫不存在。

他們舉著火把，只是單純地圍著，卻不敢有過多的動作。

一張張青黃的臉，在夜色下，注視著眼前打鬥如翻江倒海之勢的兩人——

閔懷瑾的萬鬼愁殺到興緻正盛，拖拽著黑色的影子，撞到段九野的尾巴上，濺射出金色的火花。

密室再也無法困住纏鬥的倆人，移動的劍氣和紛飛的尾巴，把圓形的堡壘打成了一座支離破碎的廢墟。

無數張紛紛揚揚的紙張被振飛到穹廬之上，在熠熠的星光里碎成片屑，恍若九天而下的白雪，順著風向，飛舞著隱匿進黑色的夜幕里。

這樣的陣仗動靜太大，驚起了掩蓋不住的動靜，火光混合著混天的灰塵和巨響，穿透整個皇城。

一座座民舍開始亮起已經熄滅的燈盞，可又礙於宵禁，都只是在窗檯樓閣前探頭探腦，一邊嘴碎地罵著不知道名的縱火者。

山不高，皇帝不遠，治軍嚴格的巡防禦林軍手腳最快，列著隊，朝著冒出黑煙的這塊地，氣勢威嚴地趕了過來。

「愣著幹什麼？架火銃，列劍陣！」

隊伍里，身穿七星九曜袍的沈月柳眉橫豎，一臉的怒火，她挽了髮髻，眼下只是一個頗為秀氣的男子模樣。

她身上那一套七星九曜袍子，朝中能穿的就沒有幾個，往這兒一站，就有足夠的震懾力了。

欽天監有臨時指揮調動守衛的權力，所以，沈月自然地就成為了這一次的指揮者。

那些看熱鬧的值守才回過神來，紛紛抽劍列陣。

結一個陣法總歸是要時間的，於是，一群人中便只能挑一個倒霉蛋出來，向欽天監的諸位長官彙報情況。

「大人……陣法列起來還要時間……」

彙報的兵衛腰都不敢伸直，帶著的帽子在慌亂中，七歪八斜的。

沈月邊上一個鬢毛旺盛的七尺大漢卻搶了話語權，他啐了一口罵道，「今晚誰當值，這可是皇城，奶奶的，一群飯桶！」

他說著話，卻一把舉起手裡的帶著倒刺的狼牙棒敲進了那個兵衛的腦門上。

鮮艷的紅色混著白色的腦漿流了出來，那個低眉順眼前來稟報戰損情況的兵衛，就這樣不知不覺間交代了自己的性命。

那些忙活著結陣的人都戰戰兢兢，一時之間，眼睛不知道是看打鬥的人，還是躺在地上，逐漸變涼的血液腦漿，恐懼的氛圍更甚。

沈月眼睛都沒眨一下，任由著聶武把人開顱破腦，沒有任何的可憐或者是神色動作。

就好像是那人本就該死一樣，她的眼睛始終都只是注視著那飛快晃動的影子。

沈月就覺得那靈活躲閃的背影，還有那人的身段都格外的熟悉。

只是，一時之間又實在是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回聶武大人的話，……是，是丘老三，他喝醉了……」

「把丘老三砍了，腦袋吊在城樓上，剩下的人跟我來。」沈月厭惡地撇開眼睛，卻一腳踢開了那個還沒閉上眼睛的頭顱。

劍陣逐漸生效，無數的刀劍圍起來一座金色的城牆，不可名狀的僧誦之聲穿過雲層，將廝殺著的閔懷瑾和段九野團團圍住。

一整座詔獄，方圓十里的範圍都被困在其中，浸透在如鬼魅般的吟誦之聲里，風聲四起，所到之處，草木盡斷，鳥雀無聲。

沈月眯著眼睛，一腳踹開地上的殘渣碎石，背著手，融入那道金色的壁壘里，朝著立在斷牆上的閔懷瑾和段九野走過去。

「我的援兵已到，你小子今天就乖乖地跪下，給本大爺認個錯，我考慮給你留個全屍……」

段九野扭頭看了一眼遠處十里開外，兩個緩慢移動的影子。

眼前的閔懷瑾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腿腳上的舊傷因為被段九野的尾巴重新豁開了一個口子，他只能弓著身子，半張臉都隱匿在陰影里。

段九野靠著兩根尾巴立在閔懷瑾的對面，飛舞的殘影里，眼睛裡帶著得意的神色瞧著他極其勉強的背脊。

閔懷瑾握著手裡的萬鬼愁，呼吸平穩，對於段九野的話，卻是全然當做了耳旁風。

「你有幫手，難道……我就沒有嗎？」

閔懷瑾慢慢地抬起頭，悶悶地笑了幾聲，緩慢地抬起握著萬鬼愁的手，把劍刃拉到胸前。

右手併攏雙指，在劍刃上劃拉出一道血紅。

儘管他眼中都是劍陣的金色波光，但他卻一點兒沒有恐懼的神色，染血的雙眸和尖銳的虎牙利齒，甚至讓閔懷瑾更添加幾分的邪魅。

兩人的頭頂之上，瞬間雷鳴炸裂，白色的光芒鑽過厚重的雲層，電閃雷鳴之間，光芒大作。

雷電的勢頭，對準的正是立在這之下的閔懷瑾。

「……你，你這個瘋子……」

段九野耷拉著一邊青紫色的眼皮，在短暫的震驚之後，看著那一柄單薄的劍瞬間膨脹，鼓動著變大。

萬鬼愁瞬間翻騰出黑色的骷髏煙霧，無數的魑魅魍魎瞬間脫困，嘶喊著模糊不清的怨念，團團圍在閔懷瑾的周圍。

「……以自己的身體入魔，你果然是個瘋子，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你能拿到什麼好處嗎？」

「我樂意。」閔懷瑾嘴唇輕啟，又賤又壞。

無數黑色的冰棱瞬間扎破腳下的土壤，邪氣如同細長的小蛇，陰邪地游進周圍的白色沙土之中，如樹根一樣蜿蜒開來，紮根進每一粒沙的縫隙里。

段九野感覺到周圍那些暖和的溫度正在逐漸退卻，背後有些發涼，縱然前一戰還處於上風，他還是一連退了幾步。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天上的閃電終於劈開雲層的遮擋，降落到法陣之上。

頃刻之間，劈裂法陣的脆弱包圍，命中目標。

「轟隆——」

閔懷瑾的眼睛在一瞬間睜開，萬鬼愁就揮動了出去，把頭頂的雷電化作伴隨的劍氣，往段九野身上砍去。

僅僅是一臂的距離，劍氣還是接觸到了段九野的背部，三條尾巴就脫離了緊緊連接的尾椎。

閔懷瑾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了瞳仁，黑色的凶戾佔據了全部，一步一步地踩著腳下的碎泥，走近段九野。

儘管一邊手臂上的斷筋已經裸I露出來了半截，將斷未斷。

他空手接住了懲戒的天雷，代價就是一條胳膊，只是因為入魔的靈力，阻擋住了大部分的威力。

閔懷瑾卻好像是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廢物，你到了人間也還是一樣的無用。」

段九野的斷尾在閔懷瑾的腳下咯咯斷裂，他額間的裂紋流淌著無數的黑血，順著鼻樑骨流淌而下。

衣袖揮舞之間，又是一記劈砍。

「……媽的。」段九野咒罵一聲，筋骨猙獰的手撐著地，借著尾巴站了起來，暫時擋住了閔懷瑾的氣勢洶湧的劍刃。

他這才注意到，閔懷瑾一直在打鬥之中有意地拖著他往一個方向退，將倆人與沈月和聶武的距離拉開。

不知不覺之間，兩人已經接近了皇城和郊外的邊界線，周圍的樹叢和荒野也多了起來。

值得一提的是，閔懷瑾的身後是一處一落千丈的懸崖峭壁。

底下有一潭水，裡面面活躍著經年累月飢餓的嗜血食人魚，落入其中的血肉，無論是凡人還是能上天入地的妖魔，都會被吃的骨肉殆盡。

這一波拉扯，本質上完全與勝負無關，意圖才是目的。

「……奶奶的，想讓我吃虧，你這有爹生沒娘養的賤種，門都沒有！」

段九野惱羞成怒，他急於擺脫這焦灼的扯將，手勁兒竟然有重歸巔峰的勢頭，一下子把閔懷瑾的劍刃抵擋開。

段九野又借著閔懷瑾一手臂上有傷，趁他反應不夠靈活，一拳重擊在閔懷瑾的腹部之上。

閔懷瑾的肋骨隨著力度的落下而斷裂，嘴邊再添新血。

段九野又揚起拳頭，然而這一次卻落入一個帶著繭子的掌心裡。

力度完全和閔懷瑾重傷的體格毫無匹配之處。

「師尊，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