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個好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的確有惡劣因子在的，這一點我很有自知之明。

看到街邊有乞丐我會揣測他那雙斷腿的真實性，是為了博取同情心賺取錢財，畢竟常年呆在那兒也沒有換位置的打算，不知道該說是蠢還是可笑的念舊。

那個天橋是我晚上下班的必經之路，又一次路過那兩個乞丐，這回他們旁邊多了一個身材瘦小的男童，我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頭髮很亂，灰頭土臉，面黃肌瘦看起來就像是很長一段時間沒吃過飽飯。當然這不關我什麼事，可就是因為我這多事兒的眼睛，導致我十分倒霉地被一隻髒兮兮的手抓住了褲腳。

『啊西，真煩』

我在心裡默念著。

『難道你不知道乞丐的準則就是趴在地上用卑微低賤的目光乞討，而不能上手嗎？』

我不禁感到煩躁，我最厭惡別人隨意觸碰我，更何況這條褲子還是我昨天新買的！這個連飯都吃不起的傢伙知道我這雙腿覆蓋的布料可以賣到多少錢嗎？！我低頭盯著那個小乞丐，他似乎是被我有些陰惻惻的目光嚇到了，連忙縮回了手。可我的褲子已經無法挽回地邁入了廢棄區，意味著我將沒有任何好心情會再次穿上它，它的下場除了垃圾桶再沒有別的歸屬。

小乞丐瑟縮不安地看著我愈有狂風驟雨之勢的郁沉表情，我往前踏了一步，旁邊年長的乞丐似乎也知道發生了什麼，都緊閉著嘴沒有說話，而當我隱隱怒氣未消準備發難時，身後一道陌生的聲音叫住了我，準確來說，是在跟我打招呼。

「鄔渠！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

他成功打斷了我內心升浮的躁亂，令我回想起面對他人必須強制摁耐在內心深處翻湧波動的黑色暗潮。他們都認為我是個謙謙君子，什麼多金好人，溫潤有禮，一些字元組合形成的某種含義沒有任何評判標準，實際上我不符表面，這麼多年來從未敗露過，我早已經如魚得水，得心應手。

幾乎是習慣性地調整好適當的表情恢復成社會精英的樣貌後，我順著音源看去，說話的是個穿高奢服的男人，那張白凈的臉可以用陌生來形容，我扶了扶架在鼻樑上的金邊鏡框，路燈照射下來的刺眼白光從我的鏡片上飛速閃過，同時我不動聲色地在我的腦海里回想這張臉。

高挺的鼻樑就像是整容院里的標準模板，眉骨突出和深邃的眼窩讓他看起來像個混血兒。那雙猶如秋天落葉的褐色瞳孔正映著我含著禮貌得極為逼真的微笑面孔。

不認識。

沒有一丁點印象。

「你不認識我了？我們不久前才見過面。」他走上前之後，燈光被他高大的身體擋住大半，我半側身軀被迫融入黑暗中，不喜歡與人過近接觸的我下意識撇頭皺眉，視線卻無意間透過他衣袖的縫隙，掃到了路燈下站著的一道略高的黑影。

『嗯...那是什麼？』

有點像不明所意蜷縮在微弱白光里汲取燈芯那點兒可憐溫度的豎立異形，為什麼要這麼形容大概是因為它有足足一米九那麼高。哦，那當然是人，我為什麼要把他想像成一種可怖的只有在電影中才會存在的物種，可能跟他的穿著有關，一個用廉價的黑色大衣圍巾和針織帽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怪胎，現在這個天氣可還沒有真正步入寒冷，至於怎麼一直跟個黑漆漆的鋼管佇在那，或許是在等誰，或許是瘋了，畢竟這條路上經常出現無家可歸、顛沛流離的社會廢人。不過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的注意力重新被扭曲的夜幕和穿梭在市區里的車輛，不遠處持續發出嗡鳴聲的發電機，以及眼前莫名其妙出現的陌生男人拉了回來。

「不好意思，我好像...沒有印象。」我發覺男人還在一瞬不眨地看著我，原本眉頭的微聳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對他露出一個絕對標準的溫和笑容。

「我叫梁嶔，跟你在一個辦公室，是剛入職的新員工，上次公司舉辦迎新派對你還跟我喝過一杯酒，我以為你記得呢。」

男人那斯文的樣子配合著他的幾句話讓我的記憶漸漸閃出了幾個碎片的畫面。是有這麼一個人，從頭至尾在派對上都略顯含蓄，我沒注意當時他穿著什麼樣式的衣服，新入職的員工不多，他的樣貌足以使他成為焦點，唯一讓我留下印象的就是他端著一杯香檳走到我的面前眉眼彎得很深，看起來讓人覺得非常有親和力：「鄔前輩，我叫梁嶔，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請多多關照。」

那天晚上我心情不是很好，他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講，但我只應付式地喝了幾口就撂杯子離開了。

「有點印象了。」我回道：「你怎麼在這裡？」

「我家就住在附近。」梁嶔笑著道：「鄔前輩，你也住在附近對吧？」

我沒有多想，畢竟要查到公司同事的住址不是一件難事，他也沒有必要做這種多餘的事情，雖然我最近隱有高升之勢，但現在就開始趨炎附勢，巴結未來領導著實有點早了，起碼要挑准對方的喜好吧。想要透過我來獲得某方面的晉陞可沒那麼容易。出現在這的人要麼是住在附近，要麼就是等車，二者當然是前者幾率較大，因此他會這麼問也不是沒有緣由。

「嗯。」包括這次我跟他頂多兩面之緣，一時間找不到話題可以繼續聊下去。氣氛變得詭異起來，這使我注意力分散，情緒有些倦怠和焦躁，在這裡跟他耗費寶貴的下班時光並不是我本意。

『嘖，沒事瞎找我幹什麼』。

我並不想讓對方知道我已經耐心耗盡，於是我只是用腳上的皮鞋碾了碾地面抱作一團的石子，希望他能儘快知趣點滾開。

「下次有機會能去鄔前輩家裡拜訪嗎？」

他突然問了一個讓我腳下動作一僵的問題。

『不願意』。

不止是不願意，我心裡的聲音近乎叫囂著五個字『非常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