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絮一夜沒回來。

池星連打開窗，腦袋探出窗外，清晨帶著冷霧的天氣狠狠砸在池星連蒼白如雪的臉頰上，他輕呼一口氣。

一夜夢讓他如今精神狀態極差，卻再也睡不下。

胃裡酸液像是能被大腦感知一般緩緩流淌，池星連能感受到腹部正因飢餓而抽搐泛疼。

但與之相對的，他此時又什麼都吃不下。

眼皮頹廢地耷拉在充血的眼眸外，他彎腰掬起一捧水，胡亂潑向自己的臉，水漬順著臉頰向下滑落，耳鬢邊的碎發被零零碎碎地沾濕，再黏膩地貼著臉頰。

儘管這場夢讓他生理性地覺得噁心，但他始終不能想明白其中的緣由，很快，池星連就把這張夢歸咎於昨晚外出身心俱疲。

瞧著窗外霧蒙蒙看不清楚的景色，池星連發了好一會兒呆，等到自己紓解地差不多後，才拿了個黑色塑料袋，裝著自己昨晚買的幾塊特價麵包，又將了個盒子將周湘給的小蛋糕撞上，一同扔進了黑色塑料袋裡。

他得趕著去見一眼顧珥。

將軍府內一件金碧輝煌的客房裡，周湘還沒醒，門從裡面被人死死地鎖住。

外頭，一連串的下人挺肩肅穆地守在門外。

與此同時，廚房內的廚娘們也正忙地熱火朝天。

池絮不在廚房，不知什麼原因，昨天夜裡，將軍夫人白瑩突然下令招了她去主樓。

因這個原因，芳姐看著拎著個黑色塑料袋站在門口的池星連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可憐她還不能太明顯地展露出自己的不甘，年老色衰的一張臉上費力地凝出一縷笑，那抹笑容生硬地像是被剛學會拿畫筆的孩子給胡亂添上去的。

「星連來了呀？」

池星連噁心她這幅假惺惺的模樣，隱晦地避開眼，裝出一副天真無邪不曉事的模樣，「阿姨？我媽媽呢？」

「誰知道呢？」芳姨裝糊塗，說話聲不鹹不淡地：「沒準是去哪兒偷懶了呢？」

池星連蹙眉，目光如炬般凝在眼前胖女人高高聳起的蘋果肌上，眼眸里泛著涼意，目光清明地展露在芳姨眼前。

芳姨一愣，不敢置信這冰涼的眼神會出現在眼前一個十歲的男孩，她下意識地眨眨眼，可再睜眼後，就看到眼前孩子臉上掛著可愛卻藏著疏離的笑。

「阿姨，今天廚房看上去很忙，要我幫忙嗎？」池星連語速故意放慢，眯眼話里話外帶著種像是即將被宰羔羊般的無辜。

但不等眼前女人反應過來，池星連繼續張口，掐著稚嫩的童音，「我想幫阿姨忙呢，要不，我今天還幫阿姨去閣樓送飯？」

女人沒有多想，她嫌那地方晦氣得很，巴不得每天都有這種天上掉的餡餅。

「好啊。」芳姨暗自嘲笑池絮那個好運的女人生下的兒子是個沒出息的，面由心生，就算現在實在笑，那嘴角高高勾起的表情也著實讓人有些喜歡不起來，而後芳姨大步走向廚房深處的壁櫥面前，墊腳，雙手伸進壁櫥里不知在搗鼓著什麼。

兩分鐘後，池星連眼睜睜看著芳姨抓了一把沒剝殼兒的熟栗子扔進了頂餐盤裡。

還是那個餐盤，遞給池星連的時候，他似乎都還能瞧見盤子上沒擦凈的香蕉殘渣。

可能是覺著池星連還小不記事，芳姨再次重複著去閣樓的路線，不過她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看上去屬實是對這件事不大看重。

池星連甚至能敏銳察覺到芳姨描述的路線圖中的一個離譜的錯誤。

不過他也沒多事的點出來，反而是一臉受教的模樣仔細聆聽，不知道的還以為芳姨在說什麼金科玉律。

池星連再次端著餐盤踏上了去閣樓的路，有變化的是，他這次手裡多拎了個黑色塑料袋。

他有意地專挑些隱秘地小路走，順著開著長勢喜人的花叢，池星連一路上竟沒被太多人所注意到，更何況他手裡端著餐盤滿臉無畏甚至還帶著理所當然的驕傲表情，任誰都會覺得這隻是個受主人要求去跑腿的小男孩了。

池星連突然頓下了腳步。

眼前正長著一簇薔薇花。

花朵盛開，白色的花瓣映襯著周邊綠葉，花朵的沁香味像塊溫柔的糖果直衝進池星連的鼻腔。

看著眼前像是一抹濃墨重彩的水墨畫，池星連眼神暗了暗，手不聽使喚，鬼使神差地伸了上去。

他重登上了那截嘎吱作響的木質台階。

暗綠色的苔蘚與牆壁上灰白的霉斑依舊存在，空氣中仍然飄蕩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霉變氣味。

天花板上，孤獨沾滿灰塵的燈泡光度依然昏暗，偶得還突兀地接觸不良一下，查德漆黑。

池星連掏出褲兜里早已準備好的紙巾，擦拭完整個門把手後，隨意瞥了眼發黑的白色紙巾，嘴角撇了撇，有些嫌惡地把紙巾扔在遠處的地面上。

隨後抽出鑰匙，開了門。

*

果然，不出他的意料。

一切似乎都還保持著他離開時的模樣，看這樣子，在他上次離開後，沒有人再進來過。

依舊是小的扎眼的閣樓，灰黃的燈光似乎要比之前更暗，只能勉強讓人看清燈下的彈丸之地。

沒有窗戶，空氣中的那股死寂沉鬱令人窒息的味道沒法散開，只能盤旋在空氣中，越來越重，直直壓著人的鼻腔，繼而讓人無法呼吸。

隨著池星連向前的腳步聲，房間角落裡傳著一聲塑料紙片揉捏的摩擦聲，在死寂的房間內極為刺耳。

「顧珥？」

池星連下意識壓低了音調，就連語氣都在自己沒發現時變得柔軟。

他向前走去，一團黑霧漸漸露出全貌。

顧珥沒怎麼變，還是老樣子。

他腿上的上似乎還沒好，一隻腿蜷縮著，另一隻又向前伸開，整個人的姿勢看上去極為彆扭。

蜷縮在角落裡，瘦骨嶙峋，枯黃的頭髮帶著潮黏膩地打成結，不過這次倒是套了件不知哪來的鬆鬆垮垮的白色T恤。

說是白色，卻也沾滿了灰塵，胸口、下擺上更是零零散散地顯著血跡般的紅。

發出塑料紙片般聲音的是顧珥手中緊捏著的一張巧克力塑料包裝。

聽到熟悉的聲音，蹲著地上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塑料包裝的人猛然抬頭，因為用力過猛，一瞬間，池星連甚至擔心他羸弱的脖頸支撐不住他碩大的腦袋。

「你…你來啦？」

漆黑的瞳孔猛地閃爍出亮光，像是沉寂夜空最亮的那顆星星。

小狗一般濕潤潤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池星連正感覺渾身有些不大自在。

顧珥又突然愣怔了兩秒，隨後把手心裡的那張塑料包裝舉了起來。

原本皺巴巴的塑料紙片不知被他怎麼弄的，摺疊的極為平整，內面極為幹凈，甚至能印出池星連模糊的身影。

「這，這個，你還要嗎？能不能送給我？」

池星連一愣，心底起了疑惑，蹲下|身子，慢聲問道：「你要這個幹嘛？」

顧珥猶豫了兩秒，以為池星連拒絕了自己，瞬間整個人變得極為窘迫，他支吾著垂下腦袋，露出松垮衣物下極為滲人的脊背：「我，我不要了。」

顧珥不敢要了。

他怕池星連嫌自己不知好歹，太貪心。

池星連突然想揉揉他的腦袋，剛舉起手又重新放下。

他露出一直藏在身後的那朵白色薔薇花。

用了他此刻作為溫柔的語氣，一字一句：「禮物。」

怕眼前人不理解，又嘆道：「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