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得緊緊的小襁褓在空中劃出一道低矮的弧線，並沒像眾人預想中的那樣落向車頂，反而連路邊和車輛差不多高的行道樹都沒越過，在靠近路燈桿時就有了往下墜的跡象。

那位母親竟是乏力到了這種地步。

為了讓孩子活命，她應該會用盡全力地拋出來，以確保孩子能夠被隔了至少三米外車頂上的人接到。

可是她狀態看上去非常不好。

一張算是少見的漂亮臉蛋有不正常的酡紅，同樣紅得不正常的嘴唇幹裂起皮，已經有幹涸的血跡。

可是在看到車隊，以及車頂上的苟荀宣時，她卻笑得很是安慰，像是看到了希望。

襁褓的落地點會非常不妙，所有人都捏了把汗，卻沒反應過來要做點什麼。

顧啟在嬰兒脫手的瞬間就想衝出去，考慮到現在的情況和餘光瞥見車頂躍出的人影才生生忍住，看見嬰兒在將要滑落時被人穩穩接住，更是鬆了口氣，安心下來。

其他人也是齊齊鬆了口氣，顧啟甚至聽到了他們齊聲發出的的吐氣聲。

顧啟：？

默契用在這種地方有些不妙吧？

看到嬰兒被接住，那位母親抬手抹了抹淚水漣漣的臉，目光看過下面一張張稚嫩的臉，朝苟荀宣露出一個微笑，轉身回了屋內。

直系們正想她應該是回去收拾東西了，一道粘稠的血液卻猝不及防地噴射到了窗外，濺得那扇老式的窗戶晃了晃，吱呀呀地響著。

她為什麼在苟荀宣詢問時搖頭，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塗冊在血濺出的一瞬間抬手遮住了兩個隊員的眼睛，抽空看向顧啟的方向時，卻發現他除了眼角有些微紅外，表情竟異常冷靜，只是稍微朝顧林林的方向小心移了一步，讓自己進入了隨時可以抱起妹妹的範圍。

這個發現讓塗冊微微一愣，記起隊長不同尋常的態度，再看看顧啟的表現，好像明白了為什麼，就沒多想，重新看向了外面扒在了路燈桿上的隊長。

嬰兒入手，應該還沒幾個月大，軟乎乎的，苟荀宣手臂一僵，差點帶著襁褓墜機，伸手一撈路燈桿兩腳蹬上，才險險沒有掉下去當小嬰兒的肉墊。

他自己都還是個嬌生慣養的孩子。

窗內女性的反應在苟荀宣預料之中，在血濺出來的時候他抬頭看了一眼，沒有多呆，轉身輕盈地回到了車頂上。

車隊重新出發。

後車有直系隊員配合默契地下了行駛中的車，同樣配合著一層層攀上放置空調外機的水泥台，進了剛才那間屋子。

馬路旁也有特隊隊員的車停下，以便接應。

直系裡大多數都沒近距離接觸過嬰兒，苟荀宣回車裡的時候，一個個都伸著脖子在駕駛室門口裡張望，伸個剪刀過去能掉一地腦袋那種。

塗冊外的另一個看起來年紀稍長的隊員迎上從二層下來的苟荀宣，自然而然地就接過了嬰兒，嫻熟地抱在了臂彎里。

這是荀諾東，從三歲懂事開始就已經開始幫家裡照看孩子，迄今為止已經一手帶大了自己的一對弟妹，並且帶過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以及一群毫不相幹的鄰居孩子。

如果不是出任務被車拉到訓練營，他現在應該還在帶外甥女。

雙胞胎。

看了眼似乎哭得沒有力氣，在那張著嘴要閉不閉的嬰兒，荀諾東不由得微微蹙起眉，擦去嬰兒臉上的淚珠沖苟荀宣問道：

「隊長，她感染了……那孩子？」

「放後面。」

苟荀宣朝車尾的儲物箱抬了抬手，示意他放進去。

荀諾東依言走向車尾，經過苟荀宣身後時，苟荀宣一伸手，掏出了襁褓里那位母親塞進去的東西。

一張揉成一團，匆匆撕下的橫線便簽本，上面是兩個同樣匆忙的字：

小司。

司個屁。

看來這位母親確實著急，連孩子姓都忘帶了，也不知道後面會變成誰的便宜兒子。

苟荀宣把滿是褶皺的紙捋平，折好放進了胸口左側的衣袋裡，對著顧啟露出了今天見面後的第一個沒眼睛都能看出的燦爛笑容。

從地下停車場開始他的臉色就一直很不好，平時他臉上也沒什麼情緒，可那是一種懶洋洋的淡然，並不是剛才一直的那種緊繃和冷酷。

現在他表情放鬆下來，其他隊員都是一愣，羨慕顧啟的同時背上又爬上一點雞皮疙瘩，因為對他們，隊長只會在他們犯錯後倒壞水時才會有這種笑容。

至於他們為什麼沒覺得隊長對顧啟是這種意義的笑，他們是沒眼睛嗎看不見顧啟是拿了隊長的小雛菊又拿到了LY？

剛才顧啟叫停隊長的秋後算賬？

隊長的表情在TM那時候就已經鬆動了啊好嗎！

明顯是想顧啟出聲，而且顧啟出聲了還很高興！

好像塗冊都沒這個待遇啊。

塗冊有種莫名其妙被cue到的感覺，憑感覺看向了駕駛室門框那幾個腦袋，覺得他們好像有點閃閃發光羨慕溢出。

眾人沒有在心裡吃檸檬，也沒有嫉妒，反而像是看見別人能吃糖而想吃糖的孩子，覺得很是羨慕。

這就是苟荀宣的直系。

沒有勾心鬥角，一群最簡單又純粹的人。

顧啟的目光也和其他人一樣一直落在苟荀宣手裡那個嬰兒身上，荀諾東詢問時，顧啟的一隻腳不明顯地後退了一點，手也不自覺地小幅度做了個要護向身側的動作。

聽到要把孩子放車尾的儲物櫃，他著實愣了一下，下一秒就看見苟荀宣上前一步，朝自己露出了一個放鬆的微笑。

顧啟下意識要後退，苟荀宣卻抬手攬住他的肩膀，兩個人朝著顧林林的方向一起俯下了身子。

肩上的力度不大，輕輕把顧啟壓得側坐在了摺疊凳上。

一手按住身後的凳面，顧啟手指撫上車壁，有些痙攣。

苟荀宣就著這個宛如在說悄悄話的姿勢，笑容依舊燦爛地盯著他，輕輕開口：

「把腦子裡的東西藏好，顧啟。」

這人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珠更是黑得發亮，瞳孔周圍卻有些金色，襯得瞳孔像朵鑲著金邊的黑色花芯。

他說的話在耳邊擦過，眼珠轉向了妹妹，顧啟的大腦一瞬間就串連起了自己已知的苟荀宣的事，然後得出結論——

苟荀宣絕不簡單。

還可能是超脫尋常的存在。

橫在頸後的手臂把自己往下壓了一下，苟荀宣的視線重新回到自己身上，嘴邊的笑容似乎有點玩味：

「這不是做得很好嗎？只要你藏好，我是不會隨隨便便探取你的隱私的。」

做得很好——是指自己經他提醒之後有所防備了嗎？

……大腦？

「我們可以相處得很好，畢竟你是沖我，或者說沖我的隊伍來的，不是嗎？」

苟荀宣笑容變得神秘莫測起來，微眯的眼裡有善意的探尋，和一絲濃得化不開的溫柔：

「顧啟。」

顧啟車壁上的手指猛地攥緊。

旁邊，一左一右在駕駛室階梯那當門神的荀諾東和塗冊看著隊長，一個茫然一個心知肚明。

至於其他人，看著兩個人親密的姿勢，一個身上沒帶槍，兜里也明顯不是裝著子彈的直系抬手胡亂掐算了一下，看著自己大拇指和中指掐在一起的手心，咕噥著：

「算算隊長是不是也差不多要成年了啊……」

這點咕噥在安靜的四周很明顯，苟荀宣的笑容在一瞬間僵住，因為笑容自然咧開的嘴唇合上抿住，笑容僅存的燦爛里是一絲核善。

在顧啟看來劍拔弩張的氣氛因為這句話蕩然無存，顧啟那點被戳穿的慌亂也緩慢平息了下去，甚至有心情去聽後面的話是什麼樣的。

其他直系也都看著他，等著他聽起來像是該談戀愛了的下文。

他完全沒有察覺到隊長的異樣，抬起頭，皺著眉目光向上似在思索，語出驚人：

「進去得多少年啊？」

苟荀宣回頭看著他，顧啟略一轉頭看著駕駛室門口，表情有點無奈和汗顏。

其他人看著臉上已經沒了笑容而且看起來很熟悉的隊長：。

隊長得進去多少年他們不知道，你倒是可能就要享年xxx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