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啟直接跟著苟荀宣上了另一輛白車，只有貼車壁一排摺疊凳和車尾到頂儲物櫃的車裡，苟荀宣坐在一張摺疊椅上，看見顧啟上來，挑了挑眉才站起來開口道：

「姓名，哪幾個字，年齡，還有和她的關係，她的名字。」

他的話里有幾處不易察覺的停頓，顧啟察覺到一點，卻沒在意，那頭苟荀宣朝顧林林一揚下巴問完，微微眯起了眼睛。

「顧啟，顧慮啟示，十六歲，這是我妹妹顧林林，十三歲。」

顧啟幾乎是在苟荀宣話音落下的一瞬間脫口而出，因為他已經在心裡演練過許多遍。

他說話的時候，苟荀宣就坐在小摺疊椅上靜靜看著他。

在顧啟介紹的時候，他站起身踱到了顧啟身前，有一瞬間的猛然靠近，幾乎貼上了顧啟。

顧啟條件反射……

也只有腦子能，沒有條件也不敢輕舉妄動，所以那一刻兩人極近，近得顧啟感覺對方的呼吸都淺淺地落到了自己下巴上。

幸而只是一瞬，苟荀宣就又很快地挪開一步，回到了比較合適的距離。

從顧啟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現在垂下了眸子，也不知道在看哪裡。

「哦，我還以為你姓陸。」

顧啟神色微動，苟荀宣不等他作出反應，背著手踱步打量著他，歪了歪頭又問：

「還在讀書嗎？」

這應該是根據顧啟報出的年齡提出的問題，顧啟直了直腰，實際上早在出口那看到苟荀宣時起，他就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看著苟荀宣的眼裡時不時就是一絲沒有掩飾好的仰慕。

宛如接受檢閱的士兵，顧啟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剛聯考完。」

「哦。」

苟荀宣感覺到顧啟對自己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尊敬，點了點頭。

在顧啟說話時他的神色就有一瞬間的古怪，但很快消失不見。

點頭的同時他似乎是不經意看了塗冊一眼，目光裡帶著點茫然和求助。

隊長肄業十幾年，對這方面的事自然不了解，印象里都是至少十八歲成年才剛好讀到高三。

塗冊明白他的疑惑，點點頭示意沒問題，顧啟也注意到他的那一眼，想到自己的年齡，溫順地解釋說：

「我上學比較早，所以還沒有十七歲就參加聯考了。」

「那你清楚現在什麼情況嗎？」

疑問得到兩重解答，苟荀宣沒再多問，雙腳微分站在了顧啟身前半米處，不怒自威。

顧啟不擅長撒謊，說謊話苟荀宣這類人肯定又能輕易戳破，他微微抬眼看向苟荀宣，尋求意見一般地詢問道：

「是不是……和電影裡面……那些世界末日一樣？」

苟荀宣盯著他看了半晌，嘴角綳直了一瞬，隨後話題轉換速度極快，沒有給他任何飆戲機會地開口道：

「你們學校有過軍訓嗎？」

對於他的問話方式顧啟適應性良好，沒有任何不良反應，問什麼幾乎下一秒就能給出答案。

顧啟低下頭沒有直視苟荀宣：

「有過。」

何止是有過，顧啟就讀的高中以管理嚴格出名，高一時提前了半個月開學，就是為了進行為期一個月的軍訓。

苟荀宣走近一步，俯下了身子目光與顧啟持平，卻沒能捕捉到顧啟掩在微長髮絲下的眸子。

「那你知道軍人的天職是什麼嗎？」

對方問。

顧啟張了張嘴，還沒說話，苟荀宣已經沉聲說道：

「絕對服從。」

他直起身拿出一把手槍遞給塗冊：

「教他用用。」

苟荀宣話音未落，車外宣鈺琦開著一輛私家車經過，一眼就看見了苟荀宣遞給塗冊的槍。

再一看顧啟那個恭恭敬敬的背影，腦子好的稍微一轉就想能明白是個什麼情況，他不由得降下車窗，手臂放在車窗處笑著沖苟荀宣譏諷地開口：

「苟隊，剛下了我們這幫人，轉頭這麼快就找到更聽話的狗了？」

這話有點難聽，顧啟能察覺到他的敵意和不屑，於是默不作聲地記住了他的聲線，一一和剛才看見過的人的身形對過去，鎖定了那一片中最前面的幾個人。

「人不會是狗。」

苟荀宣下巴微揚神情冷淡，卻又語氣極為認真地隔空糾正他，末了補了句：

「宣鈺琦，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回去重新讀一遍書。」

說完這些，苟荀宣又對塗冊低聲叮囑兩句，進了駕駛室。

既沒有激怒苟荀宣，也沒有語言引誘成功讓苟荀宣失言，還疑似遭到了學歷嘲諷，宣鈺琦自討沒趣，盯了顧啟一會兒開車走了。

而顧啟聽到「宣鈺琦」這個名字，腳下當時就不明顯地往旁邊挪了一點，從正對車門站到了靠向車尾的位置，同時餘光往外撇去，剛好看見了開著車極速離開的宣鈺琦的側臉。

這在照片里絕對能糊掉的側臉消失在車壁阻擋下的前一秒，白車也緩緩開動起來。

「顧啟你好，我們隊長是苟荀宣，苟利國家生死以的苟，荀子的荀，宣召的宣。

我叫塗冊，塗抹的塗，畫冊的冊。」

塗冊往腰側別著槍口，朝顧啟伸出了左手。

見識過顧啟單手架槍，他是一點兒都不在意顧啟還抱著個人，可能行動不便。

不過普通人都是右手力量更大，他伸左手握手，也是比較照顧顧啟了。

雖然對顧啟來說，不握就更好了。

右手圈著妹妹，顧啟勉強和他虛虛一握，收回手時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喉頭有些翻湧。

兩個男人握個手還不如一個名媛和一個紳士行吻手禮，手掌心愣是一點都沒碰上。

顧啟扯扯嘴角，抱歉地微微一頷首。

塗冊對他的排斥有所察覺，善解人意地沒有點出來，也沒有覺得尷尬，拉上車門去放下幾個摺疊凳，又從車尾透明磨砂櫃門的儲物櫃底層扯出一床小薄被和一個扁扁的抱枕，鋪好後示意顧啟把顧林林放下。

軍中手槍的拆裝記錄最高的是7″58，是一名對那把測試手槍結構爛熟於心的槍械所老兵創下的。

而當前塗冊拿到的手槍，是特殊工廠為特殊救援隊特製的系列槍械之一，C-guubellis小雛菊。

一把擁有如此小清新名字卻擁有遠超狙j槍貫穿力的手槍，能在三十公分厚的水泥牆上留下完全的貫穿打擊痕跡。

它的殺傷力巨大，使用門檻要求卻極低，連完全沒接受過訓練的女性拿著它，稍一瞄準，都能殺掉五十米內的敵人。

殺傷力使用門檻不同於普通槍械的同時，小雛菊的結構也稍有些複雜。

不是零件多的複雜，是費腦子的複雜。

因為它太花哨了，槍身遍布的精細雛菊浮雕和鏤空花紋讓零件組裝的難度提升了一半。

更別提它一批槍里的零件看起來一樣，卻都是有細微差別的。

一把槍就自成「一種槍」，根本沒辦法熟能生巧，所以目前小雛菊拆裝最快的記錄是9″36。

來自駕駛室的苟荀宣。

塗冊接到苟荀宣「教他用用」的命令，本來只是想教教怎麼瞄準開槍換彈，結果苟荀宣交待的「用用」，是在一分鐘內看顧啟能不能靈活運用。

時間不夠，他只能卯足了勁地演示拆裝拉栓檢查等等等等，把自己以往二十秒起步的記錄硬生生縮到了十五秒。

塗冊含著老血在兢兢業業地當老師，顧啟的注意力卻全在他手裡那把槍上，眼底是濃濃的羨慕。

小雛菊啊……

苟隊長帶的隊果然不愧是特殊部隊，這種末世後六七年才開始普及的槍械，他們最開始就能使用了。

心裡暗暗羨慕了一把，看著塗冊因為拆裝憋紅的臉，顧啟偷懶耍滑的心思歇了些，覺得自己表現不好都對不起人家傾力的教學。

所以在塗冊有些懨懨地把槍給他的時候，顧啟想也沒想，抬手復刻出了他剛才的動作，還在玩了十年槍的毛病下精簡了一下步驟。

不到半分鐘，「教他用用」面臨謝幕，塗冊臉上濃重的血色淡了些，驚訝地看了一眼面容稚嫩的顧啟。

不過其實看見塗冊二話不說就開始拆裝的時候，顧啟也和塗冊收到隊長叮囑時一樣愣了一下。

這要是打遊戲，就是新手教程都沒讓人過，就直接打副本了。

但很快顧啟就從剛才和苟荀宣對話里找出了點蛛絲馬跡，頓時成了如來佛祖手裡的孫猴子，不敢造次，默默看槍去了。

現在面對塗冊訝異的表情，顧啟握著手裡拆裝好的槍，目光控制不住地就落在了槍口那一圈小雛菊上。

太像了。

這把槍和他上一世那把槍，簡直一模一樣。

前世東奔西走，到「定居」金桓，他只知道小雛菊這系列的槍支似乎因為手工製作無法批量生產，花紋都是隨機的，不知道會不會那麼巧能有兩把花紋差不多的。

當下一看嘛……

目光在雛菊花紋上一觸即離，這是顧啟養成的習慣。

從來不在沒有意義的東西上浪費多餘的時間和精力。

也有點心虛。

「你……真厲害。」

驚訝的塗冊撿回隊長右副的莊重，收起臉上的表情，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誇讚了一句。

他最開始看見顧啟熟練的動作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但很快他就看出來，顧啟是在模仿他剛才的拆裝過程，並且加以了精鍊，去掉了一些不必要的動作。

因為那些動作是他著急忙慌時做出的無意義動作。

但最後顧啟和隊長不相上下的拆裝時間還是讓他非常地驚訝，他都有點後悔剛才沒有掐個表記錄一下時間了。

經過這一遭，塗冊也意識到顧啟學習能力挺強的，必須是個成績很好的學生。

說不定隊長就是事先看出了這點，才讓他不是只教開保險和開槍。

受到誇讚，顧啟謙虛地說道：

「我模仿能力挺好的，看過一遍差不多就能記住了。」

他的話印證了塗冊的猜想，就是不知道隊長是怎麼看出來的，塗冊剛想抓緊時間和顧啟嘮嘮這個，緩慢行駛的車輛突然一停，慣性帶著車身顛了一下，顧啟和塗冊都首先去護好躺著的顧林林。

晃動中，顧林林細瘦的一隻手滑出了毯子，正好要撞上塗冊的手背，顧啟神經質地伸手迅速一圈，整個手臂擦著對方溫熱的手滑過，帶起了一片來自靈魂深處的戰慄。

不過塗冊只以為他只是想護住妹妹，沒有想那麼多，也沒注意到顧啟順勢埋下去的臉上的兩撇眉毛緊緊揪在了一起，眸底是帶著血色的冰冷。

車外響起了極速剎車的聲音，輪胎擦著地面，繞著車一一停下。

嘈雜聲隱隱約約從車頭的位置傳來。

到出口了。

顧啟收整好情緒，帶上一點驚慌抬頭，跟著馬上起身的塗冊站了起來。

「隊長。」塗冊站直身子，全身都是恭敬。

苟荀宣出現在駕駛室的門內，踩著駕駛室門前那兩級階梯走了出來，塗冊習慣性地就走到了他的側後方。

顧啟也自然地迎上這個上級，剛要開口問好，苟荀宣突然一低身子，俯在他耳邊低低道：

「為了你的妹妹，不要懈怠，顧啟。」

「顧啟」兩個字在他嘴裡活像被嚼了成千上百遍，臨到頭了才不依不舍地放出來，雖然顧啟覺得他應該會更想叫「lu」啟。

剛剛和塗冊觸碰引起的激烈反應似乎又要在耳尖處捲土重來，罪魁禍首卻腳尖一轉，走向了車門。

車門外有人砸得哐哐的，苟荀宣打開門，外面的宣鈺琦開著的車車門都別掉一邊，正緊貼著白車外。

門一開他就朝苟荀宣伸手，額頭上全是冷汗，臉色沉靜帶著緊張地開口道：

「給我們一點防身的武器。」

「自己找。」

苟荀宣淡淡說了一句，說完躍上宣鈺琦的車頂，走了幾步又躍下，身影消失在車另一邊。

聽動靜應該是去後面了。

宣鈺琦得到這個讓他猝不及防的答案，反應過來氣得咬牙切齒，看見顧啟手裡邊兒那把小雛菊，惡狠狠一瞪兩個人，驅車離開了。

聽見討要武器的人聲音的瞬間顧啟就已經把他和剛才那個人對上了。

仔細看了看對方的面容，確定就是剛才那個風一樣的男人，顧啟正在心裡邊兒進行下一步打算，苟荀宣冷冷拒絕了對方的請求，踏著車離開了。

而對方愣了一下後，莫名其妙地對著自己的方向就是一個兇狠的眼神，看口型嘴裡似乎還罵罵咧咧的，然後開著車一個轉彎，開回了停車場里。

天知道顧啟在接收到那個眼神的時候有多想舉槍給那人腦門上來一槍，幸好塗冊出聲，他才忍下了這個衝動。

「顧啟，一會兒不用那麼著急殺……喪屍，適應好槍械就行。」

塗冊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一步下了車，看那火急火燎的樣子就知道是追隊長去了。

顧啟站在原地嘴唇無聲地動了幾下，和剛才開車離開的宣鈺琦有得一拼，意識到這點的顧啟拍了下嘴唇，抬起了腳。

下車之前，顧啟看了眼臨時小床鋪上躺著的妹妹，握著槍的手緊了緊，這才步伐堅定地朝車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