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大雪紛飛，山下村莊生靈塗炭，哀鴻遍野，流民失所。老的老，少的少，病死的，餓死的，凍死的，遍地都是，鴉雀停在積雪堆積的枝丫上，久久不肯離去。

雲霧觀收到去下界修行弟子的通信，掌門握著信來回渡著步子，想著讓弟子回來吧，又覺得教條教律寫著要修雅端正，要有懸壺濟世的胸懷，可不叫他們回來吧，又怕自家弟子在下界被欺負了，思來想去，反倒是鑽進了個胡同，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他把這信，攤開來又折起來，上好的徽墨幹了又濕，筆尖落了又起，廢棄的紙張在邊上堆積著。最後他站在窗前，凝視茫茫蒼穹，良久，終下定決心。

展信安好，下界正值災年，我輩弟子能有如此胸懷，令我甚慰，忘不墮門派風骨，儘力而為，現世不寧，還望多加小心，謹慎行事，過些日子，我會再叫幾名師兄下去助你們一臂之力，還望這段時日多多辛苦。

落下掌門二字，等到墨幹，他方才折起來，叫人送下山。

雲霧觀已久未現世了。

他負手而立，目光幽深，當年四界混戰，折損太多，實在是狼狽至極。索性觀中所處在崑山之上，終年積雪，雲霧繚繞，許是環境惡劣，倒是免去一災。

受此重創，雲霧觀便閉關避世，再不管那魔界紛爭，也不去理會修羅界那亂七八糟的事情，甚至上界有時遞來的信函，都直接當做了廢紙不予理會，避世百年，如今是避免不了了，他思來想去，反正當年也沒說不管下界事。

千年宮宇，不招入新弟子，專心苦修，不管煩心事，而如今，弟子現世，必會引來四界目光。何況如今下界變化太快，魑魅魍魎，妖魔修羅也都紛紛避世。張煜眯著眼，應當要好生規劃規劃了。

同年，雲霧觀有大事發生，第一件，便是掌門親自宣布，雲霧觀再次現世，說的時候那叫個豪情萬丈，零零總總把教條背了一遍，有說了些激勉的話，引得眾弟子一陣沸騰，陸續有弟子遞出書信，往下界而去。

第二件事，便是南峰那座常年無人敢靠近的雲海閣，閣主沈子熵已到大乘之境，算是可喜可賀啊。

這第二件事嘛，雲霧觀倒是沒什麼反應，那位仙君時不時就破個境，跟玩兒似的，成天不是聽到他在閉關，就是升到什麼進階了。

這麼刻苦的人，怎麼可能不破境！所以啊，早就習慣了。

倒是北峰的撫玉閣，閣主殷䅟，又被沈子熵給趕了出來。哦，也不能算趕，那是連門口的結界都沒破，就被攔在了山門外，可憐的很。

「仙君，沈仙君正在閉關，您還是請回吧。」人群里有個弟子，仗著人多，悄摸摸學著南峰守門的靈童說話，特意扯尖的嗓子，別提多怪異了。

「你可別誆我了，掌門師兄都喊我們去議事了，你家仙君還閉關呢。」另一個人學著殷䅟說話，把對著子熵百年未改的無賴性子學了個七七八八。

「哦，那煩勞您去和事殿等仙君吧。」

特意壓低的笑聲在雲霧觀一眾弟子中傳開，修者百年歲月不過彈指一瞬，子熵和殷䅟的事早就在弟子間傳了開來，漸漸的也算是成了雲霧觀枯燥生活的調劑品。

傳聞，百年之前，殷仙君和沈仙君還是關係很好的師兄弟，早在四界混戰之前，倆人約定下山歷練，但光下山那多沒意思，於是殷仙君提出把記憶封去，看誰能不忘本心，方可回到山門。

據說殷仙君當時在山下留了很多風流債，原本最後一次歷練完了正待回師門，可殷仙君還是沒玩夠，想著再玩幾年，最後還是沈仙君先行回來，回來時趕上了四界混戰，受了重傷，閉關百年，不聞世事。

「若不是說沈仙君可憐呢。」弟子們幾個幾個的聚在一起，小聲的討論著，「若是普通的歷練，指不定回來追個幾年便能結成道侶，結果下山一趟，沈仙君本就是個冷性子，平日里又是清修，感情本就淡泊，這下殷仙君一弄，整個變成了清心寡慾的冰美人，冷颼颼的。」

「你們說的那都是眾所周知的，我要說的那可是沒幾個仙人知道的。」特意壓低著嗓音，勾著人往那湊，「據說，沈仙君在山下，還被殷仙君刺傷了。」

「嗯？怎麼說？」

「當年的事情，誰也不清楚，就只知道，當時掌門發了好大一通火，差點就下山抓人了，幸好當時懷瑾仙君和闕衡仙君壓了下來。」

「別說了別說了。」

「仙君。」眾弟子收了聲，恭恭敬敬的，眼睛輕瞥一眼，又趕忙垂下，但見此人衣袂翻飛，修雅端正，雖面容妖異，卻面如寒霜，那雙鳳眸輕瞥眾人，淡聲道：「今日無事？」

「有、有事。」

「那聚在這裡幹什麼？」

「……」

「掌門說，有要事宣布，方才剛剛結束。」

「……」沈子熵嘴唇緊抿，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後進了和事殿，徒留下一眾弟子，如鳥獸般散了開來，似是身後有豺狼追趕，驚懼至極。跑遠了才拍拍胸脯，給自己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