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先生真心與我道歉，那就來我們王都，看看你們所鄙夷的外族究竟是些什麼人吧。」

「詹再怎麼嘴上說說，都沒有先生親眼見證來得有力。」

謝溫容恍惚地坐在馬車上，捧著一個青瓷碗，碗中盛著滿滿一大碗的熱水，還有些許生薑漂浮在其上，他瞟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笑不可支的百里詹，抿了抿嘴。

自己是怎麼就坐上這賊船的。

百里詹察覺了謝溫容的小動作，卻錯會了意，勉強拉下嘴角，向他道歉：「詹是真的沒想到謝先生不會騎馬。我們全國上下，沒有一個不會騎的，再說，謝先生身為茂提主將竟是……」

見到謝溫容越來越緊蹙的眉頭，百里詹噤了聲，指著他手上的生薑水，催促道：「先生趕緊趁熱喝，過了七戚會更冷，得喝些生薑水驅寒。」

謝溫容不吭聲，只是低著頭，專註地將那青瓷碗在手中轉了一圈，才小口小口地飲了下去，一碗下肚，謝溫容的喉嚨至下腹都冒出了一股熱氣，充斥著自己的五臟六腑。

「先生，戴個手籠，暖和一些。」百里詹從謝溫容的手中拿走了空碗，放在一旁，彎下腰，從椅子櫃里找出了個手籠，遞到了他的手上。

那個手籠很精緻，外面是繡得栩栩如生的荷葉芙蕖，還不厭其煩地用金線勾了邊，裡面是羊絨和羊毛的混合物，白色的絨毛從其里爭先恐後地躥出，一看就是很暖和。

謝溫容盯著面前的手籠，不願意接，卻也不說拒絕。

百里詹笑了笑，硬是將他的雙手塞進了手籠里，說道：「先生還是承了詹的好意吧。高國王都的冷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受得住的。」

「我非一般人。」謝溫容搖了搖頭，仍是拒絕了百里詹的好意，想要抽出手，百里詹卻先他一步，鑽進了手籠里，將他的雙手牢牢握住，不讓他動彈。

謝溫容的手在手籠中掙扎了幾次，卻完全敵不過百里詹的手勁，只好放棄，嘆了口氣道：「我戴。」

百里詹這才滿意地從手籠里抽了出來，將手放在膝蓋上百無聊賴地敲打。

謝溫容無語地盯著百里詹抽出的手，常年握劍的老繭若隱若現地在手指彈跳間，讓他不由得想到了戰場上所向披靡的他。

百里詹誇他用兵如神，但真正用兵如神的是百里詹自己，謝溫容還記得他那一場險些攻下他們城池的硬仗，其兵種就有十六個，而隊形和戰法也毫不紊亂，十六種士兵交替進攻，卻毫無邏輯可言，往往是謝溫容摸清了規律後，百里詹又立即吹號打亂了規律，讓謝溫容應接不暇，差一點就敗了。

他那場能夠勝，不過就是靠的易守難攻的地理位置和眾將士破釜沉舟的決心才僥倖贏得了勝利。

更重要的是，那一場的百里詹，不僅用兵如神，就連騎馬打架都令他稱奇。

這傢伙竟然能自由地在一眾馬背上行走，左右手同時開弓，就像是那草原上的一頭野狼，戰無不勝。

令謝溫容沒有想到的是，如此善斗的百里詹卻是細心周到，溫柔體貼得讓謝溫容有時候都忘了他們二人是仇敵。

但百里詹之心盡數都寫在了臉上，他就是想要謝溫容歸順於他，他希望謝溫容反叛桑國，成為他們高國的將軍，這讓謝溫容對百里詹充滿了戒備，讓他覺得百里詹每一個對他好的動作都是為了軟化他的心，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

但或許，百里詹只是單純覺得他會冷呢？

謝溫容陷入了自我矛盾，直到百里詹指尖停了下來，看向他說道：「謝先生，好無聊啊。不介意詹看書吧？」

謝溫容皺了皺眉，不明白看書這事為何要問他，直接脫口而出：「子渙才是囚徒。」

「我可從未說過謝先生是。」百里詹愣了一下，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搖頭笑了笑，從箱子里取出了一本書，說道，「謝先生是自由的。謝先生甚至可以以死明志。詹不會阻止謝先生的。」

等百里詹從箱子中拿出那本書後，謝溫容才理解為何百里詹要問他。

因為那不是高國的文字，這本書是他們桑國的書，又或者說是桑人出的書。

陳國分裂後，除了高國，各國都用各國的方言重新統一了一次各國的文字，雖各國的文字依舊是相同的陳字，但詞義可能有所不同，而這本書上的用法一看就是桑國的用法。

百里詹身為高國人卻要看桑國書，作為一個侵略者卻在看被侵略國的書，而且還當著謝溫容的面前，這讓謝溫容憤怒。

但謝溫容有氣卻發不出來，他吸了吸鼻子，低下頭看著手籠上的荷花，說道：「是，子渙有死的自由，但是死後，茂提的百姓會如何，將軍卻不敢和子渙保證。這就是將軍所說的自由。就像將軍現在要看我們桑國書，子渙有自由阻止，將軍可能現在會順了子渙的意，選擇不看。但將軍將來還是會看的。不是嗎？」

「謝先生的確聰明。」百里詹有些意外，但眼裡卻是欣賞，「其實謝先生，人活一世沒必要這麼累。為自己而活即可。謝先生想要為國捐軀，那便做就是了。這茂提百姓乃是身後之事，他們是苦是累，也與謝先生無關了。」

謝溫容扔下了手籠，激動地拍著自己的胸口，發誓：「一派胡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此為儒士之志！我謝子渙寧願恥辱地活在這個人世上，也不願意放棄君子之道！」

「好好好。恥辱。詹明白了。」百里詹置若罔聞，低下頭撿起了謝溫容扔到腳邊的手籠，輕輕彈了彈灰，又塞進了謝溫容的懷裡，「謝先生，我們不說這些了，好嗎？」

「詹知謝先生的難處，所以詹也不會逼謝先生。」百里詹用手壓了壓手籠，似是在安慰謝溫容，「但是如今我們二人能不能放下這些事情，單純地想想王都？詹很想讓謝先生見識見識。」

「想讓先生看到我們美麗廣闊的大草原，看到羊兒成群結隊地在上面漫步，看到馬兒在上面飛馳，看到我們在上面載歌載舞，我們草原上有最嘹亮悠遠的歌聲也有最婀娜多姿的舞蹈。詹真的很想讓先生親眼見證。」

百里詹的雙眼望向前方，但眼底似是有著一片碧綠的草原，眼神中是剋制不住的歡喜和雀躍：「詹想，若是謝先生看到了，那麼謝先生就會明白我們高國也同你們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百里詹的眼神炙熱得像是要把謝溫容燒了起來，他別開頭，輕應了一聲：「嗯，我會去看的。或許你才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