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學長？」於樂揉了揉眼睛。

尷尬與錯愕同時在心頭交織，於樂一時覺得有些許迷離。樓外涳濛的雨聲滴滴答答地打在少年的耳畔，有那麼一片刻的靜默於他心尖磨生了溫暖。

宋尋歌從光暈中緩緩走出，一步一步地走到於樂身旁。

「對不起，來晚了。」宋尋歌開口道，「等久了吧？」

「啊？什麼……」於樂睜圓了一雙大大的眼睛，迷茫地看向宋尋歌。

宋尋歌不語，默默地從校服內袋中取出手機，解鎖，調出了昨晚與於樂的微信聊天記錄。

於樂一盯熒幕，即刻便醒悟過來。他急忙揉著臉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今天放學後要還你手帕！太抱歉了，讓你等我這麼久……」

宋尋歌見此，意識過來什麼。

他輕輕一笑：「沒事。」

於樂忙不迭解開校服扣子，低頭從內口袋翻宋尋歌的方巾。

忽然，他胳膊一松，摟在懷中的檔案盒「嗖」的一聲便欲滑下。

「砰！」

只見宋尋歌迅即屈膝，單手便接住了檔案盒。

於樂驚惶得抬起頭，「啊這……」

「拿好。」宋尋歌微微一笑，把檔案盒端到於樂胸前。

「嗯……」於樂咬了咬唇，接過檔案盒，又從內袋中摸出了方巾，有些愧疚地遞給宋尋歌。

「學長……你的手帕。」

「手帕？」宋尋歌莞爾一笑，彎著眼睛看著於樂。

他把雨傘柄掛在臂彎，一隻手將方巾撣開，雙手輕拈兩角，像魔術師一樣將方巾在於樂眼前抖了抖。隨即，宋尋歌兩手慢合，又嫻熟而迅速地將方巾疊成一個鼓鼓的三角形。他一手拉開校服的一邊，將內袋口露出，緩緩把疊好的方巾塞了進去。

「這個，叫方巾。」

於樂的雙頰早已紅如碩果。他吞吞吐吐著說道：「哦哦，我知道了，是方巾，方巾！嘿嘿……」

宋尋歌笑了笑，取下雨傘，瞧了瞧走廊外的雨。

「沒帶傘嗎？」他問道。

「嗯……」於樂尷尬地抓了抓臉。

「家住哪裡？」

「什……什麼？」

宋尋歌走近一步，微微俯下頭，用極輕柔的語氣又問道：

「家，住哪裡？」

於樂忙擺手道：「啊學長不用不用！我家不遠的，這雨也不大，我幾分鐘就跑回去了，不用不用……」

「不用什麼？」宋尋歌問道。

「不用……送我回去……」於樂只覺得舌頭上被沉了千斤重石。

奇怪，他心想，我這麼緊張幹什麼，不應該呀！

宋尋歌慢慢抬起手，摸了摸於樂頭上的帽子。

那一瞬，於樂只覺得一道閃電劈入心房。

雨自顧自地下，風自顧自地吹。走廊中的少年卻面對著面。

宋尋歌收回手，微微努嘴，開口道：

「太薄。」

「太……薄？」

「帽子太薄。」宋尋歌說，「秋雨含涼，淋雨會涼氣浸體，感冒就不好了。」

「其實，我跑得快，也沒幾分鐘就能到……」於樂傻傻道。

「走吧。」宋尋歌說著，撐開傘，走下了台階。

他站在雨中，回過頭，看著站在原地的於樂。

於樂不知為何咽了一口口水，心門好似正被攻城的士兵用木樁狠撞。他不明白自己這種奇異的感覺來自何處，又緣自何由。倘若是媽媽，爸爸，姐姐，唐玲玲，甚至是胡恩美要送自己回家，他都能爽快地接受或拒絕。唯獨宋尋歌。唯有他。

令他覺得舉步維艱。

「走吧。」

算了！於樂心下一橫，我們是朋友嘛！朋友送朋友回家，有什麼奇怪的？

他蹦下台階，擁入宋尋歌的傘下。

兩人在一把傘下走著。他們走出了校園裡迷濛的雨霧，走出了校門外擁擠的人群。大街上的霓虹燈散射在烏黑的雨傘之上，滲下的餘光正巧拂上了於樂緊張的面龐。

「怎麼了？」宋尋歌問道。

「啊沒，沒怎麼啊。」

「你每次見到我，都像是做了虧心事。」宋尋歌無奈地笑了笑。

「沒有沒有，」於樂忙辯解，「我就是……不太習慣……」

從小到大，除了爸媽和姐姐，還沒有人送過自己回家的。於樂心裡想。他不時抬頭看了看宋尋歌沉靜的臉，自覺確實每次與他相處都有失穩重。

這回我一定要……勇敢！他心裡呼號著。

「那個，學長啊。」於樂開口道。

「嗯？」

「你家……住哪裡呀？」

話畢，他登時便大後其悔。天！我問的這是什麼沙雕問題啊！蠢爆了！於樂心中大叫不好。

「槐樹下。」宋尋歌輕語。

於樂一愣，槐樹下？學校附近有這個地方嗎？不會很遠吧……

「清風路。兩旁有很多洋槐，我習慣把那裡叫『槐樹下』。」宋尋歌說著，看了看於樂，「我家就在路北的琴花店。」

「哦……清風路，琴花店。」於樂點了點頭。

「話說，清風路上是不是有好多好吃的呀？」

「嗯。」宋尋歌笑了笑，「你喜歡吃什麼？」

哎呀，這我可有的說了！於樂暗自叫好，「我喜歡吃烤冷麵，關東煮，小籠包，小土豆、鐵板香豆腐、炒年糕，還有醬香餅……"於樂邊說，邊扳起了指頭，「不過要說最喜歡的，那還是莫過於烤冷麵了！學校門口的烤冷麵是剁碎了的，跟泡菜一樣，沒意思。我還是懷念以前爸爸做的那種像花捲兒一樣的，裡面夾上香腸，超好吃！」

「你……爸爸？」

「對啊。我爸爸以前工作不忙的時候天天都陪著我們，我們一家人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一起玩，可快樂了。」於樂笑著說道，方才的緊張已然消散。

「那，他現在工作很忙？」

「比以前是忙多了！現在我基本一兩個月也就見他一次。」於樂有些沮喪，「有時候，我也挺怪他的。你說，也沒必要那麼不著家呀！」

宋尋歌淺淺笑著，並不說話。

「你……怎麼啦？」於樂撓了撓頭，問道。

「沒事兒。」宋尋歌看向他，「等全體大會結束，我……獎勵你一碗烤冷麵……」

「啊？什麼？」

宋尋歌眼裡閃過一絲尷尬，他別過臉去，說：「我說，等學生會全體大會結束，我請你吃……烤冷麵。」

「真的嘛！」於樂開心地向前跳了一步，「太棒了！學長你也太好了吧！」

「進來，別淋雨。」宋尋歌笑道。

於樂小碎步跑入傘下，又走到宋尋歌身旁。腦海中浮現出花捲狀的烤冷麵，他不禁眉開眼笑，咬起了手指。忽然，他又想到自己要在全體大會上作秀節目，於是頓時又哭喪起了臉。

「學長……那個作秀，能不能……換個人？」他試探著問道。

宋尋歌玩味一笑，說：「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怎麼不能呢！」於樂嚷道，「您可是堂堂部長！你一聲令下，就說我……嗯……就說我技不如人拿不出手不就好了嘛！咱們部里有那麼多多才多藝的同學呢……」

「比如？」

「啊……額……」於樂撓了撓後頸，想起上回開會，自己並沒有好好聽其他同學的自我介紹。

「哎呀！我就……我唱歌不好聽！」於樂像是落水者抓住稻草一樣，央求道。

宋尋歌笑而不語。

「學長……」於樂下意識圈住宋尋歌的胳膊。

那一瞬，宋尋歌只覺得一道閃電劈入心房。

「我相信你。」

「啊……嗯？」

「於樂，我相信你。」宋尋歌轉過頭，彎起眼，注視著於樂的眼睛。

一陣風吹過，颳起了兩人的劉海。四目之間再無任何阻擋，真誠的眼神在這一刻相擁。

「那，好。」於樂抿著唇，鬆開宋尋歌的臂膊，點了點頭。

兩人不再說話，繼續向前走。

過了一會兒，於樂在一個標著「明月巷」的十字路口停下。

「我到了，學長。」

宋尋歌抬頭，看了看四周。

「過條馬路就是了，你不用送啦！」於樂笑道，「從這條路直直走下去，再左拐，再左拐，就到清風路……噢，就是你的槐樹下咯！」

「我還是送你到門口吧。」

「不用了不用了，過了馬路後面就是我們小區，學長你快回家吧！不然你爸爸媽媽該擔心啦！」

於樂見人行道的綠燈亮起 ，便拉起自己的帽子，對宋尋歌說：「謝謝你呀學長！我走啦!」說罷，便將檔案盒緊了緊，朝馬路對面跑去。

於樂過了馬路，下意識轉過身來看對面。只見宋尋歌還站在原地，一隻手從上衣側兜里出來，朝他揮了揮手。

「再見，宋學長！」於樂也向他揮了揮手。

於樂一隻手擋在頭上，飛速朝身後的住宅小區跑去。

「我相信你。」

宋尋歌的聲音好似仍舊在耳邊迴響，久久不去。於樂此刻已不覺得秋雨含涼，只覺得全身上下被浸泡在一種莫名的溫暖之中。

「啊嚏！」他猛然打了一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