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市歌劇院。萬國樂堂休息室。

宋尋歌的媽媽不安地來回走著，不時抬起腕看手錶。

「怎麼這演出都結束半小時了，小尋他還不見人呢？」她焦急道。

「謝阿姨，您別著急。剛才尋歌在長廊上遇見了他們文藝部的同學，可能在說學生工作的事情呢。」白鷺說著，從桌上端起一杯菊花茶來，遞給宋尋歌的媽媽。

「謝謝！謝謝鷺鷺。」媽媽接過茶，稍稍解顏，「我就是怕他不想見我們，自己先走了。」

「不會的，曉琴。」白校長站起來，走到媽媽身邊，雙手搭上她的肩，「尋歌這孩子還是懂事的。」

「嗯……」謝曉琴咬著唇，點了點頭。

「爸，謝阿姨，要不我去看看吧？」白鷺問道。

「那你去瞧瞧吧，去瞧瞧……你哥，還在不在長廊。」白校長說道。

白鷺正要扭身去長廊，宋尋歌便一隻手輕輕推開門，走了進來。

「媽。」

「小尋！」謝曉琴激動地跑到宋尋歌身前，說：「小尋，你剛去哪兒了？怎麼讓媽等這麼久！」

「是啊尋歌，雖然這場演出很不錯，但也不能任性，叫你媽媽擔心呀！」白校長也笑著走了過來。

宋尋歌並不抬頭看校長，只是微笑著對媽媽說：「媽，不好意思。剛才遇到了我的朋友，本來說了一會兒話就要來找您，可要進來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就出去了一趟。讓媽媽擔心了。」

「想起來一件事？什麼事？」謝曉琴疑惑道。

宋尋歌伸出了身後的手，那隻手上握著一束半開的百合。

「這……」

白校長見狀，打趣道：「尋歌呀，這鷺鷺都給你買了花兒了，你怎麼又自己買了一束呀？」

宋尋歌上前來，開口道：「媽，今天我演出很成功。這都是您長年對我的教導才有的結果。我從小沒有爸爸，只有媽媽，這許多年來，一直都是您一人帶我長大。今天我能彈琴，能有能力勝任文藝部的部長，能在萬國樂堂作秀。都是因為有媽媽，而不是其他人。所以，這束白百合，是我特地送給媽媽的。」

謝曉琴接過百合花束，一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白鷺見此，忙開口道：「是是，尋歌能力很強的。爸爸都沒來得及照顧他，他就把部門內的事情都做得有條有理，讓他們部門的同學很是敬佩呢！」

「好了。」白校長開口道，「今天我安排這場演出，一是因為以前答應過老院長，要讓我們一中最傑出、最有才華的學生來作秀一次，二也是想透過彈鋼琴——這一尋歌喜歡的方式，把我們一家人聚到一處。」

「我們和你，不是……」

「小尋！」謝曉琴變了臉色，打斷了宋尋歌。

宋尋歌見媽媽的模樣，眼裡空噙著淚。

白校長兀自笑了笑，看了一眼宋尋歌，眉頭一皺，問道：「哎，尋歌，你來的時候我記得西裝外套的口袋裡插了一塊方巾的，怎麼不在了？」

謝曉琴聽此，看了一眼，也問道：「是啊，那塊方巾是你最喜歡的，怎麼不見了？」

宋尋歌這才想起未從於樂手中要回方巾。

白鷺忙上前來，說：「好了好了，爸，謝阿姨，尋歌，我們別在這兒站了著，天也不早了，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對，一起去吃飯吧。」白校長笑道。

「好……」謝曉琴抱住花，騰出一隻手拂去了眼中的淚，又問道：「那鷺鷺，你哥哥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嗎？我是說……你親哥哥。」

「哦，哥哥他有事，自己先迴音樂學院了。」白鷺答道。

「白馬這個臭小子，一天沒個正經！」白校長苦笑著，「他要是能像我們尋歌一樣懂事兒，我也就老懷安慰了！」

謝曉琴看向宋尋歌，在心中默默嘆一口氣。

是夜。

宋尋歌和媽媽回到花店。兒子幫媽媽拎著東西，媽媽從皮包里取出鑰匙開門。二人都有話想對彼此說，卻都無法說出口。

宋尋歌走到花室的屏風後換了鞋，便獨自一人走上樓梯。

琴花店的二樓便是謝曉琴和兒子的居所。雖然只有五十多平米，可住兩個人卻仍覺得寬敞。樸素的裝潢，簡單的傢具，在月色之下好似褪去了顏色。唯有窗前那隨風搖曳的紅色風鈴，給這素凈小家添了絲煙火之色。

宋尋歌靜靜推開卧室的木門，關上。

他走到一塊破舊卻十分幹凈的穿衣鏡旁，輕輕解下領帶，卷好，收在了抽屜里。他坐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鏡中的自己。他舉起手，輕輕撫著自己左眼下的淚痣，往事便如洪波倒流，迅猛地灌進了腦海。

……

「你這臭婆娘！你犯賤！我打死你！」

……

記憶中有關父親的形象一直模糊難辨，所有清晰記得的都只是一個橫眉怒目的兇殘男人。這個男人自打他記事起，便從來沒有笑過。每次見到他，他不是在花店門口抽煙，就是在花店二樓毆打母親。

「都是你！都怪你！你這個死女人！賤婦！老子揍死你！」

父親打罵母親時，他從來躲得遠遠的，連哭也不敢。有一次，父親拿灼熱的煙蒂燒母親。他實在忍不住，一咬牙衝上去，小小的身軀擋在母親之前。父親在震驚中鬆手，熾熱的煙頭便掉落在他白凈的臉龐上。

掉落在他左眼斜下方的那寸柔嫩的肌膚。

從那以後，母親學會了反抗，他也學會來遠離父母間的紛爭，直至遠離生活中的一切繁雜與糾葛。

後來，父親離開了。離開了很久很久。母親是從那時起開始有了笑容，也是從那時起，開始教他彈鋼琴。

他很愛彈鋼琴。從學步時第一次聽到母親彈琴，便痴痴地不肯移開眼神。母親是位很厲害的調音師。二十年前從蘇州音樂學院鋼琴系畢業時，她便以純熟的琴技與姣好的容貌贏得了「才女校花」的美名，也因之嫁給了一位白手起家的燕南富商，生下一個晶瑩剔透的可愛孩子。

在母親的教導下，小小的他將熱愛化為潛力，又將潛力開發為特長。國小畢業時他就已是業餘十級，國中時就代表學校在各省市鋼琴大賽上馳騁，大獎不斷。

他本以為父親再也不會回來，有關這個男人的噩夢會就此終結。然而，直到有一天，一個披頭散髮的醉漢用啤酒瓶砸開了花店的木門，張牙舞爪地撲向母親，他才知道，這場夢魘從沒有結束。

「小尋……」

宋尋歌猛一抬頭，淚珠「噠」得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媽。」

他忙拭去淚痕，朝里坐了坐。

謝曉琴坐了下來，頓了頓，開口道：「今天……你沒有必要在白叔叔面前說那些的。再怎麼樣，他也是你的校長……」

宋尋歌笑了笑，說：「媽，我知道。您不用擔心。」

謝曉琴點了點頭，笑說：「我知道，我兒子從來不用我擔心。」她用袖子抹了抹臉，又問道：「怎麼樣？剛才和我們在飯店吃得還好嗎？我看你一直低著頭，也沒吃什麼東西。餓不餓？要不我去給你煮碗麵條？細的……」

「媽。」宋尋歌握住媽媽的手，「謝謝媽。我只是累了。」

「好。好。」謝曉琴忙站起身，「那你快休息吧，媽不打擾你了啊。」

「嗯。晚安，媽。」

「晚安，小尋。」謝曉琴疲憊地笑了笑，打開門，走了出去。

「叮咚——」

宋尋歌回過神，拿起手機。

「『魔芋大王』申請添加您為好友」

他撲哧一下笑了出來，甚至連臉上的淚漬還未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