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歌！」

高二理1班門前，一個高挑而瘦削的男孩正兀自立著。

他白皙的皮膚有如冬日初雪淋上晨輝，深黑的雙眸又好似看透了夜色的底細。一身黑白相間的校服纖塵不染，隨風顯隱著的褶皺也如靜池微瀾。一顆淺赤色的淚痣盈盈點在左眼斜下，宛如素色玉盤上不經意落下的一粒紅豆。

「尋歌！叫你好幾聲了，怎麼不應呀！」

不遠處一個穿著運動背心、戴著貝雷帽的男生大大咧咧地跑了過來，繞到男孩身後，一隻手勾上他的肩，說：「老俞找你呢。」

「老俞？」

「哎尋歌兒，你這是什麼記性呀，我昨兒不是才和你說的嘛，咱們的班導兼數學老師！」

「想起來了。」

男孩微微側過臉，淺笑道：「不好意思，高銘。」

高銘揮揮手，道：「害，這有什麼。知道您大忙人兒，才來兩天不到，又是認人又是趕進度，今兒又突然被戴上文藝部大部長的烏紗帽……」

「帶路吧。」

兩人沿著三樓面南的欄桿一徑走著，午後澄澈的陽光灑在五彩花色的地瓷上，折射出空濛的光暈。下樓梯時，不時有女生轉頭偷瞄，竊竊私語，說這位新轉來的同學清秀得像畫里走出的一樣，如若不是左眼下那顆赤色的淚痣，便真是一個雪人脫胎換骨。

「喏，就這兒。」高銘指著二樓東頭辦公室的門牌，說，「記得，班導，也是數學老師俞如依，化學老師盛松柏，還有物理老師張心貽都盤踞在這間辦公室。216，記住了嗎？」

「嗯，我知道了。謝謝。」宋尋歌微微點頭。

「晚上一起吃飯？"高銘挑了挑眉，「就你這記性，肯定找不到食堂在哪兒。」

宋尋歌搖了搖頭，「不了。」

「為啥？」

「我要去政教處，有事。」

「你能知道政教處怎麼走？」

「知道。」

宋尋歌微微點頭，輕輕笑了笑，便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216辦公室里，眼下只坐著一位年輕的女老師，正站著清點桌上的一厚沓卷子。

老師聽到開門聲，抬眼一望，看到是宋尋歌，開顏笑道：「尋歌，到這兒來！」

「俞老師好。」

「都來了兩天了，怎麼還這麼拘謹呢？」俞如依笑著問，「除了高銘，也不見你和其他同學說笑。」

宋尋歌淡淡笑了笑，回答道：「才來，不適應環境。高銘是我發小，還算相熟。」

「發小？」俞如依疑惑道，「你不是從蘇州轉來的嗎，高銘一直在燕南讀書，你倆怎麼會是發小呢？」

宋尋歌低著頭，不語。

俞如依擺了擺手，說：「算了，不管怎麼樣，還是要和其他同學多交流。高銘呢，人不錯，學習也還算可以。但他畢竟是體育特長生，你們以後的路還是不一樣的。」

宋尋歌宋尋歌點了點頭。

俞如依接著說：「找你來呢，也沒有什麼大事。這兒有兩套卷子，是我專門跟蘇州中學的老師溝通後，結合咱們這兒的教學進度和難度，給你量身定做的銜接卷。你認真做了，能幫助你儘快過度。」俞如依說著，從抽屜里取出兩張疊好的卷子，擱到宋尋歌身前，「做完可以找我要答案。」

「謝謝老師。」

日頭漸漸偏西，教學樓的燈光開始明晃起來。火燒雲自西向東恣意綿延，赤色的晚霞業已傳染了一方蒼穹。燕南的早秋暑意半殘，涼風偶襲，空氣卻漸漸稀釋，變得有些幹裂，只能憑暮色未央時秋雨淅瀝，為即將到來的肅殺之景添一份水的安柔。

於樂走在行政樓一樓清冷的走廊，四處張望著。他手裡攥著上周大練習考砸的數學試卷，單肩斜挎著一個天藍色書包，書包上還墜著一個髒兮兮的小熊。

「政教處，政教處……」他喃喃自語著，「真是見了鬼了，這政教處在哪呀？」

他從褲兜里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喂？玲玲，政教處在行政樓幾層啊？這兒連個人影都沒有。」

「政教處？就在一層啊。不是，你現在去政教處幹嘛呀？」唐玲玲在電話那端問道。

「我不是被文藝部錄取了嗎，公告欄上說讓下午來領聘書啊！」於樂說。

「不是，哈哈哈」，唐玲玲大笑道，「您看看都幾點了，這都放學了你才去，老師們早下班了。」

於樂趕緊扭頭去看身後的大鐘樓，紅配綠極其亮眼的指針默默地指著7:30。

他嘆了口氣，說：「唉，早知道就先來領聘書再去問數學題了。」

於樂掛斷電話，垂頭喪氣地望瞭望一邊牆壁上「平民本色，精英氣質」的校訓，昏暗的燈映黃了他的半邊臉。

正要離開，於樂忽地望見走廊拐角後微微透出了一角燈光。「看來也不是都下班了呢。」他言語著，輕手輕腳地挪過去，便看見一扇虛掩的門。湊近昂首一看，「政教處」三個大字清晰地掛在門牌之上。

「啊呀，小爺我可真是吉星高照，嘿嘿！」

他正要推門喊報告，不料那大門先一步從裡面推開，直撞上了於樂的臉。

「哎喲！」他慘叫一聲，朝後跌了幾步。再睜眼時，只見面前黯淡面龐，也是訝異神色。

「沒事吧？」

什麼啊，都撞了我還問我有沒有事！見鬼！於樂心裡埋怨著。

於樂恍惚看到面前一個男孩的身影朝他伸出手，便一把將他的手打開，自己蹦起來，怒火中燒地吼道：「冒冒失失的！領聘書也不至於激動成這個樣子吧，把小爺鼻子都碰歪了！」

那男孩收回手，頷首道：「對不起，同學。」

「小宋，外頭什麼事兒啊？」辦公室里傳出一個男老師的煙嗓。

「沒事，劉主任。」宋尋歌朝里說了一聲，便回身把門關上了。

「哎你別關別關，我還要……」於樂見狀，忙上前道。

「給你。」

男孩取出腋下夾著的一個紅本子，遞到於樂面前，「是來取這個的吧。」

於樂一怔，接過那個紅本，見封面有燙金的「聘書」二字。打開一看，原來是自己的。

「啊，是的，這是我的。你怎麼……」

男孩微笑道：「劉主任說還剩這一個沒被領走，又恰巧是我們部門的，就轉交給我了。」

「噢，謝了……」於樂說著，把自己的聘書裝好，又不解地問道：「那……你也是文藝部的嗎？」

「嗯」，男孩淡淡笑笑，轉身便朝前走。

原來跟我一個部的呀。於樂心裡想著，方才的不悅便消解了一半。

他見那男孩就要走遠，忙趕上前去，「你怎麼也這麼晚來啊，莫不是也跟我一樣，考砸了去問題？」於樂追問道。

他說著，把自己的已經攥成團的的卷子伸到男孩眼前，懊喪著說：「瞧瞧，多難啊！」

男孩並沒有去看於樂的卷子，緩聲道：「不是。」

兩人一起推開行政樓的玻璃門，外面的火燒雲已然熄滅了。

「那我們認識一下好了，」於樂站住身，說，「反正以後都在同一個部門共事，我們今兒也算『不打不相識』，有緣！」

於樂嘻嘻笑道：「我叫……」

「於樂。」男孩也站定，轉過身來看著於樂，笑著。

風乍起，幾片銀杏葉靜默飄落，輕輕地拂過於樂的劉海。

「你，你怎麼會知道……」

「我看了你的聘書。」男孩款款道，「於樂同學，歡迎加入文藝部。」

說罷，他微微頷首，任暗金色的夕陽順著他的髮絲流瀉而下，卻不及讓於樂看清他清澈的雙眸。

他轉身過身，默默地離開了。

「我是想問……」於樂站在原地，從驚訝中回過神來，自言自語，「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念yue……」

他甚至忘記了問他的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