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還包了你教我包的餃子。」廖啟說。

「還記著呢，看來以後餓不死了。」程一看著他的表情突然沉默了，幾分鐘後說：「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廖啟盯著他，過了一會，度過了那個看到老朋友激動的時間，笑容擠在臉上顯得有點僵。

「跟我說說吧。」

廖啟咧嘴，牽強地扯了扯嘴角：「我能有什麼事情，我沒心沒肺的這麼多年你也知道，我……」

他突然停在這裡說不下去，喉嚨口好像有什麼東西堵住，刺得喉嚨生疼。

程一在這裡了，他卻突然開不了口。

這個時候程一不知道去做了什麼，暫時離開鏡頭，等他回來的時候，坐在那裡認真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沒事兒。」廖啟擺擺手，看到他瞪著自己，手在空中停滯了片刻最終放下。程一的眼神只表明了一句話——我知道你的心事。

「真的是……所有事情都瞞不過你。」廖啟閉上眼睛，頭靠到飄窗的玻璃上。

程一是唯一一個知道他媽媽去世，也知道他心結的人。

大約是他剛剛上大學時候的一個九月，那個時候他跟程一也就是同住在一個屋子裡的舍友，不過是點頭之交。

還記得那天他晚上撐著沒睡，坐在租房院子里的長椅上抽煙，被程一看到了。

看到他在抽煙的程一走過來問他。要了一根，坐在他旁邊點了煙坐了一會：「有些東西藏在心裡是事，」他單手架在長椅靠背上，吸了口煙又向前面吐了一口，煙霧在面前消散開來：「吐出來就是煙，會散。」

廖啟側頭看了看他，聞到了他身上有明顯的酒氣，沒說話。

「你說對嗎？」程一也看向他。

「看起來，你也是有煙要吐的人。」廖啟扯了扯嘴角，想要禮貌示意但這個動作做出來十分難看。

「有啊。」程一揚起臉，「我也想讓它散了。」

廖啟指間的煙上升的煙霧被風吹得東倒西歪，他卻沒有再吸一口，餘光看著那煙捲一點一點燃燒直到只剩下煙蒂。

直到燒到手指上廖啟才反應過來，但還是被燙的手一松，煙掉在地上。

心裡有種強烈的空洞，讓他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哭出來，下一秒又覺得這樣的自己簡直傻到透頂。

一件事情憋了很久就會有強烈了傾訴慾望，但是他告訴自己必須理智，這些事情他連周檬都沒有說過，面前這個人也沒有必要牽扯進去。

這種事情，只要他一個人慢慢抗過去，總歸會過去的，開心的事傾訴會變成雙倍，難過也一樣。

何況人的悲歡並不相通。

「我覺得你能懂我。」程一看了看他，又看向遠處，天還是黑的，滿天星辰和面前嫩綠草坪有種浪漫溫馨的錯覺，哪怕他們現在說的都是噩夢。

程一停了一會，又繼續：「我對我父親最深的印象便是他扔給我的那銀行卡，我恨他，恨他拋下我媽還以為用錢便能兩清，那個時候我以為錢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恨的東西。」

「直到我為了錢，找到他兒子，找到他。」

程一靠在長椅上夾著煙點了點，語氣無所謂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只是表情冷得可怕。　　

廖啟聽著，看了看他的側臉，程一望著天空，從廖啟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眼裡那份冷漠。他順著程一的視線看過去，今天的星空很美，星河燦爛，卻只能感覺到像被扼住喉嚨一般，讓人喘不過氣的壓抑。

廖啟深深吸了口氣，周圍的煙味兒讓他聞到的是並沒有想像中清新到讓喉嚨刺痛的空氣，他想伸手拍拍程一的背，但還沒有抬起來就聽到程一繼續的話，愣了愣。

「他見到我，沒有問過我媽一句，就像我在殮起我媽骨灰時，那般冷靜，我們誰都沒有想她。」程一陸陸續續說了很多，廖啟收回手，聞著他身上散發的酒氣，和煙味混在一起，不知道為什麼，這種味道讓一直憋在心裡的話像是本來密不透風的圍牆被輕輕鑿開了一個洞。

同病相憐？還是因為有個人跟他一樣慘甚至是比他慘？廖啟不知道，他現在的腦子轉不太過彎來，就只是覺得現在或許可以開口說，可以說給這個人聽，就像這人說的那樣——你可能會懂我。

「我對我媽的映像並不深刻。」終於，廖啟垂下眼睛，重新拿了一根煙點燃，突然覺得背上有一絲寒氣從衣服的縫隙鑽了進來順著背部往上爬著，他裹了裹衣服，夾著煙卻沒有抽，看著煙從明滅煙頭中不斷飄起來然後散掉，聲音很輕：

「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已經死了很多年，但是我每次到她的忌日之前都會做噩夢，夢裡是一個滿身是血的女人，尖叫著我的名字向我爬過來。」

「我這幾天一睡覺就做夢，每次都是這種噩夢，我只能站在那裡，以各種不同角度看著那個女人慢慢啃掉我的手腳，身體，內臟，她的血跟我的血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倒像是我殺了她……」廖啟突然站了起來搓了搓手臂：「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媽，我明明對她的印象很模糊，我甚至不記得她在我幾歲的時候死的。」

程一看向他，廖啟臉上的表情跟他別無二致，無助和無奈到如今已經演變成了冷漠。

「相見恨晚。」程一對他笑了笑，「廖廖。」

「程程，」廖啟也笑了，「我可以說髒話嗎。」

程一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廖啟就把煙扔在地上，發泄一般用腳碾著，不輕不重地罵了一句：「你大爺的。」

程一也站了起來，突然向他伸出雙手，非常幼稚地說了一句：「來廖廖，程程抱。」

廖啟看著他頓了頓，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動作，低頭亂笑了一通，伸出手抱上去。程一擁抱住他在他後背拍了拍，他的下巴磕在程一肩膀上，閉上眼睛又罵了一句：「他娘的。」

「嗯，」程一翹起嘴角，再次拍了拍他的背，重複了一遍，「他娘的。」

這件事情他一直記得，記到現在，他們兩個人說的話，臉上的表情都清清楚楚。

「我畢業那年明明已經沒有夢到了。」廖啟靠在玻璃上，頭皮感覺到玻璃透過來隱約的涼意，冷的讓人清醒。

「廖廖。」程一叫了他一聲。

「嗯。」廖啟依然閉著眼。

「你看。」程一說。

廖啟睜開眼睛，發現程一走到了他們之前那院子的長椅那邊坐下，程一舉起手機翻轉了攝像頭，熒幕從他的臉轉到了天邊金紅到燦爛的晚霞，還有最後一點點沒有沉下去的夕陽，光芒萬丈。

「我陪你。」程一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