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黑色捲髮的少年，一進來就麻利地幫他收拾幹凈地上的嘔吐物，用毛巾擦幹凈他嘴角和衣服上的污漬，然後又煮了一鍋草藥讓他喝下。

赫爾曼是個警惕的人，可在這種情況下，他顧不得多想，三兩下就喝光了那些苦澀的藥。

他抬眼打量著面前的人，小麥色的皮膚和小巧的鼻子，看上去像個秀氣的女孩兒，從頭到尾，這個少年都沒有說過話，只有那雙水靈的淺藍色眼睛時不時看自己一眼，那眼睛實在是漂亮得很，赫爾曼又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少年小聲開口：「喝了這個藥，你就不會嘔吐了。」

赫爾曼立刻問：「你為什麼來幫我？」

少年的臉漲紅了，聲音變得更小：「我聞到了味道……」

赫爾曼愣了愣，皮笑肉不笑：「那還真是丟人現眼了。」

「嗯，有需要的話你可以叫我。」少年起身，將碗收進籃子里。他抬起手時，長袖的袖子往下滑落了一點，赫爾曼突然看見了他手腕下有一些細小的魚鱗，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慢著，」赫爾曼喊住他，「你叫什麼名字呢？」

「費爾南多。」

「好，我叫做赫爾曼。咳，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再給我拿一床新毯子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指自己的床單，上面還留著嘔吐後不雅觀的痕跡。

費爾南多點了點頭，抱著籃子快步跑了出去，沒過幾分鐘又拿著一疊薄毯回來。

他熟練地將赫爾曼蓋在身上的臟毯子收起來，為他蓋上了幹凈的被子。

赫爾曼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著認真做事的費爾南多，這個孩子看著也就十六七歲，幹起活來倒是麻利得很，話也不多，他倒是很喜歡這種老老實實埋頭做事的人。

不過，他最在乎的還是他手腕下的鱗片，加上那雙淡藍色的眼睛，他猜測，這個孩子不是正常人類。

隨便找的地方居然能夠遇見非人類，真是幸運不過的事情，赫爾曼感到幸運女神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他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這個少年。

透過自己在戰爭中摸爬滾打的經歷，赫爾曼一眼就看出費爾南多不是什麼有心眼的人，而且經過一段時間的了解，他知道費爾南多的家人都離世了，他一個人住，與外界接觸甚少。

村莊裡的人和他也刻意保持著距離，他們都知道費爾南多身上奇怪的鱗片，覺得這是一種會傳染的怪病。

既然大家都不喜歡你，那麼就換我來和你親密好了。赫爾曼盤算著。

這個少年也如他所願，相處了幾天後，很快就對這個「好心」的陌生男人掏心掏肺，對自己所說的事情都深信不疑。

有一次，赫爾曼甚至抽了他一整管血，費爾南多也沒有拒絕——可惜的是，這血沒能派上用處。

在赫爾曼的房子里，費爾南多總是會在悶熱的午睡時分到來，跪坐在地面上，一面搗著草藥，一面恭敬地請教他各種問題。

「赫爾曼先生，你來自哪裡？」

赫爾曼翻著德文書，眼皮都不抬一下地撒謊：「我來自曼徹斯特。」

「曼徹斯特，在義大利嗎？」

「在英國。」

費爾南多的眼睛明亮了起來，話也變多了：「原來是英國，聽去過那裡的人說，他們都住在很高的樓里，家裡有會吹冷風的鐵皮，而且每天都要下雨，這是真的嗎？」

聽到這些話，赫爾曼覺得很有趣，便問：「是的，你想去看看嗎？」

「想，我想離開這裡，」費爾南多點點頭，「那裡可以種植草藥嗎？」

赫爾曼在心裡不屑地笑了笑，表面卻是溫和的模樣：「那裡也可以種草藥，不過和這裡的氣候不同，種的植物也不同。像是馬黛茶就不能夠在英國生長。」

「那百合花呢？」

「百合花或許能夠生長，不過這裡沒有百合花吧？」赫爾曼只記得年少時，故鄉的山坡上開滿了野百合，每到夜晚，那沁人心脾的幽香就會悄悄潛入房間。

費爾南多卻從地上站了起來，興奮地說：「有的！」還沒等赫爾曼反應過來，他就抓住了赫爾曼的手，帶著他往外走。

此時正是一日中最炎熱的時刻，地面蒸騰著熱氣，赫爾曼不禁皺起眉頭，他不知道這個少年要把自己帶到哪裡去，但他又不能直接強硬地推脫。

費爾南多的手心有很多汗，摸著就像是某種動物濕漉漉的舌頭，赫爾曼倒覺得有幾分新奇，以前還沒人敢這麼大膽地用濕乎乎的手直接抓帝國中校的手——時過境遷，儘管生活充滿困苦，他的內心依舊保持著幾分輝煌時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