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千年的夙願

她…她在哪裡？

張書平的眼睛裡有交錯的血絲，瞪大的瞳孔慌張地東張西望，他很狼狽，奔跑的樣子也很醜陋，像一條狗。

腳下枯萎的樹葉被踩過時發出微弱的喘息，很無助，就像此時的他。

之前他的生活只有一卷蒼白的書，古人的哲理，傳頌的名篇，千年的故事，都在裡面，他就像一個白髮的旅人，面色溫和地講述來自家鄉之外的世界，金戈鐵馬的戰場，紙醉金迷的長安，以及用一卷書畫一曲高歌指點江山的翩翩儒生。

他很嚮往，那樣的存在，彷彿那捲蒼白的書是閃著金光的秘寶。

於是，他寒窗十年，在黎明與黑夜中苦讀詩書，不問今朝不問明日，只有那捲蒼白冷漠的書卷，是他的時間，是他的生命，是他的一切。

從國境之南，跨越千山萬水，不懼天長路遠，不畏山高海闊，他把書箱背在背上，被熱情與夢想急急地驅使著，向前奮力地跑去，汗水浸沒背脊，雙腳磨出鮮血，他也感到快樂，因為，他的背上有沉默的書卷，他的前方有人生的夢想。

藍境國都，人聲鼎沸，來來往往的人們就像一幅幅絢麗的畫卷，他們華麗、熱情、才華橫溢，而他一身布衣卻顯得格格不入。

他沿著路邊走，卻發現有破爛的衣服裹著的屍骨，弱小的婦孺，斷臂的老翁。

而華貴的商人大腹便便，目不斜視地跨過死人的屍骨。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那一刻，他才知道這句詩的真正含義。

高大的樹，會生長出濃密的綠葉，巨大的樹冠會落下斑駁的光影，站在它的面前，你會感到驚奇、壯觀。

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它會往更加黑暗醜陋的方向結生出龐大的根系。

這就是繁華背後的罪惡，許多人都會因此感到可怕，但也有許多人能做到視而不見。

而他，害怕了…

第一年的科舉，題目是關於如何使百姓富足，使國家安定。

老生常談的故事，沒一點新意，很簡單也很難出彩，而他循規蹈矩，引用聖人所言，用謙卑的話語填滿考卷。

他落考了，不出意外卻也過分悲傷。

有飲酒高歌的公子意氣風發，有舞姿曼妙的女郎翩翩起舞，有天上的仙樂，有風華的歌姬，但沒有他…

不甘，他很不甘心，見識過繁華之後又怎能甘願做一粒塵土？

於是，在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

他不知道為此而努力多少了年，這個繁華的都市卻一直都以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著他，從不曾與他接近。

落考，似乎是一個固定的結局，一樣的傷心一樣的失意，但這次，他卻迷茫了，我究竟該去向何方？

或許，我會成為路邊無人問津的屍骨，或許，我會再回到那個偏僻的山村，落寞地抱著那捲冷漠的書度過一輩子…

突然，一雙纖纖玉手伸至他的面前，他抬頭，看見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

「別怕，還有我在…」

溫柔如水的聲音撫慰著迷茫的心靈，他想：回去吧，與她，與那捲書一起。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們的生活就應當是那般甜蜜美好…

但…她…她去了哪裡？

為什麼…我找不到她？

…你不是說…你…永遠都在嗎？

壓抑的悲傷深入骨髓，他覺得所有色彩都變得黯淡，所有美麗都變得平庸，時間…彷彿回到了那個永遠俯視眾生的繁華之都。

他的書，他的夢想，他的人生就像一片毫無價值的落葉，枯萎，凋落，被無情地踩碎，而又無人問津…

「溫婉…你在哪裡…」

黑色的河流奔騰不息，每一條波紋都閃著粼粼的光，浩大的巨浪卻脆弱地不堪一擊。

悲傷，勞累，高度的神經緊繃，他最終還是沉沉地倒下了。

黑色的浪花中浮現出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他身上的黑袍破爛不堪，遍體鱗傷的身體搖搖欲墜，嘴角掛著血絲，臉上布滿淤青。

他雖有千年的修為，卻也敵不過天界最強的戰神，僥倖逃脫之後就一直呆在黑河中養傷。

「你還是找來了…」

他抱起暈倒的書生，轉身就向黑河走去。

黑色的浪花將他們淹沒，奔騰的河水一如往昔。

破碎的石板橋下有著千年的夙願。

幽暗的石洞，跳動著墨綠的鬼火，他的面容在晃動的火焰中慢慢浮現，冷峻的悲傷的一往情深的。

一個儒生躺在那裡，緊皺著眉頭，一層薄薄的冷汗從他的額頭沁出，不難看出，他陷入了一個可怕的夢魘。

「溫婉，不要離開我！」

他驚叫著從噩夢中醒來，茫然四顧，卻只看到一張陌生的臉。

「你醒了。」

溫柔的關切的話語，卻讓他覺得怪異。

「你是誰？」

他很不友善地看向對面的男子，有點兇狠地發問。

「我叫江子山，是溫婉的哥哥。」

火光中那人的面容忽明忽暗，他看見他含笑的嘴角。

「溫婉…我找不見她了…」

痛苦悲哀的聲音，在微微顫抖著。

「你別怕，她還在你身邊，一直都在。」

他抬起頭來，含淚的眼睛注視著面前這個遍體鱗傷的男人，水光中重現了希冀。

「她在哪？」

「她很安全，聽我講一個故事好嗎？」

「她在哪？」

溫柔的目光還在深情地注視著他，有點悲哀有點落寞。

「講完之後，我就帶你去見她。」

那個故事，來自千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