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綠的樹林融在夜色里，幽幽的鬼火在遠方閃爍，烏鴉撲棱著翅膀，在空曠的林子里，能聽見它們立在枝椏叫個不停的聒雜訊音。

我將元禮平放在地上，從廣袖裡摸出了他的手腕：脈象紊亂，氣血虛虧。

這些絕不是挖個墓地能挖出來的。

就算前幾日受了傷，但也已經服用了祝融草，以元禮的修為，不可能會導致吐血。那剛剛一定發生了我不知道的事情，或者是大妖，或者是勁敵，致使他受了不小的內傷，連在我面前都支撐不住。

我握住他的手，皸裂的痕跡還留在上面，我想了想，扯了自己的一截衣服料子給他包紮。

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元禮生性驕傲，真的會用手給一具陌生的屍體掘墓嗎？

我在心裡搖了搖頭。

元禮現在身體虛弱，他又怕冷，在這個洞窟里凍得臉色發白。我脫了外衫披給他，又從外頭撿了幾根樹枝回來生火。

直到此時，我才意識我成了真正的凡人，我手上已沒有絲毫法力，身體里也沒有靈力流轉，只余空蕩盪一副軀殼罷了。

我臉色平淡，心裡竟也未起波瀾，只是身體里的輕微異樣昭示了這具身體已如強弩之末，無力回天了。

我不能這麼快死，我默默的想，我還要活著。

不然這孩子會發瘋的。

我坐下來，將元禮抱在懷裡，兩個人的體溫交融，他的身體逐漸暖和起來。

「槐序，回來！」

「槐序，你看看我......」元禮突然囈語，他閉著眼，神色不安的嘟囔著，我傾身去聽，便聽到他顛來倒去的念叨這兩句。

「元禮，我在這，槐序在這裡。」我輕聲安撫他，摸了摸他汗濕的額頭。

元禮逐漸平靜下來，我卻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對元禮的影響太大了。

元禮的年紀，按人間來算便已經十八有餘，許多凡人在這個時候，已經成家立業，有妻有子了。

元禮聰慧沉穩，修為又高深，以後必定會是天界最有前途的神仙，但我只擔心一點，以後是否有人能一直陪在他身邊？

我在紅塵里滾過幾遭，也曾和幾個姑娘有過朦朧的情愫，可惜到最後都無疾而終了。

我不希望元禮也這樣。

罷了，我何必想太多。

我擦了擦眼睛，靠著元禮睡著了。

……

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發現元禮正撐著下巴看我，我審視了一下自己此刻潦草的形容，不禁微微紅了臉。

「你醒了？」我偏過頭，盡量讓自己自然一點。接著我聽見元禮的輕笑聲，他掰回我的臉，認真道：「槐序，多謝你昨晚一直陪著我。」

「嗯。」

看到元禮手上的包著的布料，我突然想到一事。

「元禮，桂兒是不是與李岩長得十分相似？」

元禮詫異的看了我一眼，答道：「不錯。」

我點點頭，同他說了前幾日初遇桂兒的事情。期間元禮一直皺著眉頭，我便明白或許我們憂慮的是同一件事。

一切打點妥當，我們便決定出發去嚴府一探究竟。這個嚴家小姐身上，謎團可太多了。

我們沿著原路回去，找到了帶來的兩匹馬，路上我試探著問元禮，桂兒的墓地在何處，我想去祭拜，元禮只沉默著，半響才拒絕：「你現下身子太弱，以後我陪你來。」

這個理由太爛了，可我沒法反駁他。

元禮近幾日受傷太多，蒼白的臉色怪惹人憐愛的，不過幸好他年輕，恢復力極好。

到嚴府的時候，偌大的宅院門口竟沒有一個人，大門緊閉，門前的落葉堆積著，似是許久沒人掃了。連街上的小販都低著頭，沉默著守在自己的攤位上。

我問旁邊賣珠釵的一位婆婆：「老人家，嚴府這是怎麼了？怎地如此蕭條。」

婆婆謹慎的向四周望瞭望，才對我小聲道：「小郎君，這不是你該問的，沒什麼事就快走吧！」

我哪裡肯走，只不依不饒道：「老人家，你告訴我吧，我絕不亂傳！」

婆婆無奈的嘆了口氣，湊到我們耳邊悄聲說：「嚴家小姐瘋了，現在嚴家上下亂成一團呢！」

瘋了？

我和元禮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裡的驚詫。

元禮問：「嚴小姐為何突發此症？」

婆婆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過了半響，她才遲疑道：「聽說是因為李公子。」

我反應迅速，立刻接道：「是李岩嗎？」婆婆雙眼望著我，確定的點了點頭。

我突然心裡雪亮：嚴小姐心慕李岩。

她甚至不顧惜自己高門小姐的名聲，而去大肆搜羅與李岩容貌相似的男人。

只是她為何突然發瘋？桂兒的死可與她有關？

我和元禮辭別婆婆，一時竟不知該往何處去。

周銘墮入妖道，不知李岩可清楚此事，上次東衍說留了周銘一命，那他現下在哪裡？還有挽月，她姐姐的死或許真的與周銘有關。

我毫無頭緒，有些後悔當初沒有讓挽月多留幾日了。

我扯著衣角，低頭慢悠悠的走，走了一會兒，我忽地想到元禮，往旁邊一看，他人已不見了。

我趕緊回頭看，卻一把撞上了一個人。

「怎麼總是這樣不小心。」那人用手蓋著我的額頭，輕輕揉了揉，無奈又好笑的看著我。

我仰頭看他，悄悄鬆了一口氣。

「元禮，你去哪了？」

「去買了這個。」元禮把手上拿著的東西遞給我，我接過來才發現是一串糖葫蘆和一包糖炒栗子。

「你怎麼會......」

「方才有個小饞貓一直對著攤子流口水，當我沒看見嗎？」

我埋頭吃栗子，假裝無暇回他，耳朵尖卻隱隱熱了起來。我一向很喜歡吃這些小零食，但當著元禮的面買，未免有些不妥，便只好咬咬牙走開，想不到他心思如此敏銳。

我頓了頓，把糖葫蘆遞到他眼前，獻好道：「你要嘗嘗嗎？」元禮一向不愛吃甜食，更別說我方才還啃了一口，他愛幹凈，肯定不願意吃，故我也只是隨口一問。

誰知元禮聽了我的話，眼睛突的亮了起來，他眉眼彎彎，低下頭就著我的手咬走了一個山楂。

「果然很甜。」他細嚼慢咽，眼睛卻專註的盯著我，吃完還要意味深長的贊一聲甜，我被他這麼一句話給鬧了個大紅臉，只好憤憤的也咬了一口糖葫蘆。

「栗子不給我嘗嘗嗎？我還從未吃過，槐序給我剝一個吧。」元禮此刻看著心情大好，便得寸進尺起來，我簡直無語望蒼天，他小時候哪有這麼難纏？

「我也想嘗嘗，給我剝嗎？」身後突然傳來清凌凌的少女聲音，我和元禮齊齊回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