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男人找了宋月清談話以後，永樂堂上上下下都盯他盯得緊，幾個看他不順眼的還時不時刺他兩句難聽話。

宋月清倒不會去理會這些閑碎，畢竟人都是糊的，看不清細緻樣貌，只能瞧見大略的輪廓、聽見他們說話的調調。

像一個醒不來的迷夢，他成了永樂堂的學徒、李師傅最看好的後輩，聽戲學戲，一切都是最好的。

只是那男人讓他莫名覺得害怕，看著是溫和的，言語卻能聽出內里的糜爛不良。

宋月清不敢犯了他的忌諱，只規規矩矩地跟著李師傅學花旦的儀態戲詞，反反覆復地練習。

自覺也沒礙著誰，可總有那麼些個喜歡給人添堵的找上來，似是為了找些存在感。

那日宋月清在院裡頭吊嗓子，一個蓄著辮子的輪廓大搖大擺地晃蕩到他身前，看樣子是個蠢笨的半大小子。

「阿娘說永樂堂的花旦註定要雌伏在男人身下，比不得咱們武生剛正不阿。」

對這等胡攪蠻纏的人，宋月清還不屑搭理，正想甩個水袖，口裡卻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你…你胡說。」

「我才沒胡說。」那欠扁的語調繼續道，「你才華過人又如何，還不是個花旦，是被壓的那個。」

宋月清想起身離開，腳步卻像被人釘住了似的，無奈地聽到自己的聲音發著顫，「我若是…若是學了武生，一定比你強。」

「可你就是個小花旦，長得這麼漂亮，應該很招那幫老頭子喜歡吧。」

「你…你恬不知恥。」

宋月清有些無奈，若是能控制自己的言語行動，他一定要叫這個半大的死小孩跪著求原諒。

一個學唱戲的怎麼能侮辱戲劇，忘本的人沒有心，旁人笑得，台上人卻笑不得。

似是聽到了動靜，半大武生的師傅拎著他走了，那柄花槍卻孤零零地丟在地上。

宋月清看著地上躺著的花槍，跪在地上摸了摸它，筆直的木質槍身堅韌微涼，倒是真的剛正不阿。

「月清，你不乖了。」

宋月清身子一僵，抬頭就看到了那個陰鷙的男人，依舊看不清什麼模樣，只瞧著輪廓卻足以讓人不寒而慄。

那人站在一旁，似是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身形就被隱沒在大片陰影之下。

「要罰。」

靈魂不住地顫抖著，戲服落到地上，灼燙的指尖伴著一連串細密的疼痛。

「我知錯了，求您、求您放過我吧，再也不敢了……」

「永樂堂花旦伺候人的本事，我親自教你。」

「不要了，我不要學唱戲了，不學了，啊……」

指甲深深地嵌進肉里，泛出幾道猙獰的血痕。

「是你自己選的呢，是你要學戲，這世界上很多東西都是有代價的。」

灼人的手探下去，語氣還是那樣散漫涼薄，「要明白。」

……

他又做錯了什麼？

是不夠聽話嗎？

宋月清想破口大罵，嘴裡卻只發出了細碎的嗚咽，那點可憐混著滾燙濕潤的眼淚落下來，卻只引來又一輪更深層的掠奪。

兔子急紅了雙眼，捕獸夾卻露出那口尖利的銀牙，將傷處刺探得鮮血淋漓，越是試圖反抗，野蠻的入侵和羞辱就越發深刻。

一隻慘白冰冷的大手封住嘴裡帶著稚嫩的嗚咽，只留一雙瞪大的眼睛直面屈辱。

「乖，等你學會了就能登台唱戲。」

「不急的，慢慢學。」

還是那樣柔和的語調，此刻聽來卻更像是來自地獄的惡鬼，「小月清，到那個時候，所有人都會喜歡你的。」

宋月清閉上眼睛，或許方才那個武生說的沒錯。

他以為這就是地獄，殊不知這才是噩夢的開端，從那以後，這一切都是家常便飯。

領他進來的男人是永樂堂的堂主，用旁人的話來講，那是他的福分。

宋月清觸到腿間混雜著奇怪血腥味的黏膩，諷刺地笑了笑，心裡終究是沒服軟。

最後一次從那男人榻上醒來，宋月清只養了幾日便正式登台唱戲。

被挑選，被戲弄，甚至被明碼標價，都由不得他。

宋月清像個木偶似的被人牽動擺弄，儀態唱腔挑不出錯處，只是那雙琥珀色的剪水瞳里，少了那麼一點亮色。

台上是華服加身的絕代名伶，台下卻比秦樓楚倌的小倌妓子還要輕賤幾分。

這京城裡的軍官權貴，他是一個都回絕不得。

是啊，人都說了，再驚才絕艷也不過是個戲子，是下九流的玩意兒，褪下戲服卸了妝容，依舊是上不得檯面的。

那些軍官權貴們就愛拿戲子取樂，一邊貪慕索取，一邊又說戲子無情、朝三暮四。

戲子無情，可誰又能叫失了心的囚鳥枝頭而歌。

宋月清啞然失笑，這夢倒是做的真切，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步步踏入那張華麗編就的大網，聽話是唯一的選擇。

只是，怎麼還會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