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紅一藍的掃帚被人擺放在男廁旁的牆壁上，門口還立著個「清潔衛生，暫停使用」的黃色告示牌，布滿泥水鞋印的地面滑膩骯髒，撲面而來的煙草味混雜著一陣淡淡的消毒水味，惹得溫煜皺起了眉。

一樓男廁的抽水系統不好，除了某些愛來這偷偷抽煙的學生外，幾乎沒人願意光顧這裡，清潔阿姨也就自然而然地減少了對這間男廁的打掃。

自從走進男廁後，溫煜的眉頭就沒有再舒展開來，他似乎很厭惡這種瀰漫著腐朽氣息的地方，陰冷，毫無生氣，人一旦進入便如墜冰窟，連呼吸都帶著幾分寒氣。

謝添打量著臉色冷若冰霜的溫煜，背部輕靠染上些許污漬的牆壁，戲謔道：「學長找我有什麼事？」

「謝添，」溫煜抬眸，面無表情地開口道，「我好像跟你不熟吧？」

謝添挑挑眉，故作深沉地思索了幾秒，輕笑道：「還行，學長怎麼問這個？」

「因為你很煩。」

溫煜的聲音很輕，語調平穩，簡單的一句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卻像被冰冷的鋼釘扎在身上一般，深入骨髓的發寒。

謝添有一瞬的失神，他不得不承認剛剛那句話損掉了他百分之五十五的血條，先前的溫煜再怎麼厭煩他也沒用這個語氣和他說過話，看來這回是真踩雷了。

但謝添還是很興奮，溫煜越是暴露真實的自己，他就越興奮，哪怕自己會全面接受對方爆發出來的負能量，謝添心裡那股說不出的犯賤心動都讓他難以挪開落在溫煜臉上的目光。

他親手觸碰到了，這塊往外冒著寒氣的冰。

溫煜沒理會謝添的沉默，他憋了一大捧苦水在肚裡，現在終於有機會吐出來了：「我就直說了，我不想跟你玩朋友遊戲，我沒那個時間。」

「你要是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東西，那很抱歉，你找錯人了，因為我無趣又死板，最看不起的就是你這種人。」

「學長明明是完美無缺，無可挑剔的，」謝添笑了笑，靠近溫煜，深棕色的雙眸凝視著對方，「我越深入了解你，就越被你吸引。」

謝添湊到溫煜面前，對比自己高小半個頭的人笑道：「你知道嗎學長，我爸總說像你這樣的人以後肯定會成為社會棟樑，肯定會讓父母欣慰得涕淚橫流。」

「而像我這樣的，」謝添舔舔唇，「只配當作你的墊腳石，哪怕拼得頭破血流也只能活在底層，難堪地過一輩子。」

「你覺得，我爸說得對麼？」

謝添的音量越壓越低，他直勾勾地盯著薄唇微抿的溫煜，兩人周遭的氣氛冷到即將跌破冰點，溫煜緩了緩神，他不明白謝添為什麼突然跟他提這個，只能逼迫自己冷靜下來，隨口答道：「不對，誰也無法直接否定一個人的一生。」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

謝添點點頭，後退兩步，他似乎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看來學長和我還是有共同點的。」

「……」

原來這人扯一大堆有的沒的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溫煜深吸一口氣，他感覺自己又被謝添耍了，本來下定決心要跟謝添說明白道理，現在可好，被謝添隨便說兩句就給扯遠了。

他本來打算給謝添放幾句狠話打擊一下對方的自尊心，沒想到謝添壓根沒把他剛才的話給聽進心裡，還拋了個無謂的問題耍他，溫煜是徹底服了。

原來面對謝添這樣的人，保持沉默才是最正確的。

沒等溫煜把心裡的那口氣給順下去，站在面前的謝添又語氣輕鬆地說道：「沒想到學長板著臉凶我的時候是這樣的，看來出了名的好脾氣溫煜也會因為學弟的愛慕崇拜而煩惱呢。」

「什麼？」

溫煜愣了愣，被裹在毛衣底下的雞皮疙瘩瞬間炸開：「你瘋了吧。」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溫煜邁開步子打算繞過懶懶散散的謝添，厲聲呵斥道：「總而言之……別他媽再纏著我了。」

溫煜氣急敗壞地踢開告示牌，邁出男廁所，身後傳來謝添聲調拔高的叫喊聲：「那就周末見了，學長。」

溫煜一把抓起門外的紅色掃帚，在心裡罵了謝添成千上萬遍。

十分鐘後，站在雜物間裡頭抽煙的謝添瞥向窗外，長舒一口氣後滅掉那幾顆跳躍的火星。

看來他爸是絕對不會喜歡上這種表裡不一的好學生的，就如討厭他這個表裡如一的壞學生一樣。

他和溫煜是同一類人。

到了周末，溫煜來到便利店門口，推門而入便見謝添正拎著工作服和老闆聊家常，聽見門口那邊傳來聲音，謝添下意識地想喊「歡迎光臨」，往那邊看了一眼後卻立馬改口了，臉上的淺笑瞬間變得燦爛：「學長，你來了。」

「嗯。」

溫煜生硬地點點頭，他必須用態度告訴一旁憨笑的老闆，他跟謝添一點也不熟，幫謝添介紹工作也只是順便，他倆的關係就像表面看上去那樣平淡如水，只是普通的前輩與後輩關係。

謝添立馬轉身迎了上來，一臉委屈地看著溫煜：「學長怎麼把我拉黑了呢？都聯繫不上你了。」

「我還想和你討論一下學習上的問題呢。」

溫煜一時間竟啞口無言：「……」

他看了看面露疑惑的店長，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店長卻搶先一步地走近溫煜：「哎呀，溫煜，你怎麼能拉黑謝添呢，你們又是同事又是同學，應該互幫互助才對呀。」

謝添站在店長身後，幸災樂禍地朝溫煜笑了笑。

溫煜被迫露出尷尬的笑容，在店長的一番苦口婆心下終於讓謝添從黑名單里解放出來了。

店長欣慰地離開了便利店，騎著小摩托到託兒所接女兒去了，只剩兩個高中生待在店裡。

溫煜換上工作服，又在記事本上打了卡，他沒再搭理謝添，謝添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直接挑了張空椅子坐下，安靜地玩著手機。

客流量隨著接近下班點而逐漸增多，謝添也只敢在溫煜忙起來的時候才敢轉過頭認認真真地盯著溫煜看。

這人對他來說就是有股說不出口的吸引力，僅僅是觸碰這塊冰還不夠，謝添要親手握住它，看著它在掌心中慢慢融化，化成一灘帶有自己溫度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