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舊文化廣場。

晚上六點十分，廣場上聚著一波又一波的民眾，有穿著棉衣跳廣場舞的大媽，有正對著黑板唱歌的老年合唱團，也有嬉戲打鬧玩追逐戰的小孩和為數不多踩著滑板耍帥的青少年。

二月份的冬夜，冷得讓人忍不住縮緊脖子，牙關打顫，刺骨的寒風呼呼拂過謝添的臉頰，像在他臉上劃過幾道血痕，除了疼就是僵。

謝添坐在花壇邊上，腳踩著一塊滑板，他叼著一根帶火星的煙，目光隨意地在喧鬧人群中遊走，思維好似放空一般，隨著呼出的白氣漸漸飄散在空中。

滑板是他剛跟一個長得好欺負的國中生借的，那國中生也不怯他，一看就是沒接受過社會毒打的類型，他還讓謝添幫他保護一下滑板，好讓他到前頭那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裡買些熟食吃。

謝添抬手，把連帽衛衣的拉鏈又往上提了些，縹緲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那往外透著暖光燈色的便利店上，他想起了邢烈跟他說的話：「舊廣場那邊有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聽說要招兼職，你有興趣就到那看看吧。」

「兼職…打工…賺錢…買車…養活自己。」

謝添喃喃道，每說一個詞，他的心就往下沉幾分，彷彿這些詞都是粗糙沉甸的石塊，被迫壓在他心坎上，讓他險些喘不過氣來。

他是打從心底看不起問謝軍偉拿錢的自己。

就像偽善者把沾著人血的饅頭往嘴裡送，那一張張嶄新的紅鈔，跳動變換的線上金額無數次地提醒著謝添，離開了謝軍偉的錢，自己連個屁都不是。

不該是這樣的，謝添想。

他十七歲，四肢健全，頭腦算不上聰慧但也不是智障，臉蛋自認長得挺帥，他的人生不該被謝軍偉拿捏左右，也不該連一毛錢都得靠謝軍偉施捨。

人總得找到承認自己價值的機會。

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該自己去爭取。

煙頭的火星漸漸熄滅，冷風再次拂過，把出神的謝添給吹醒了。

那國中生看上去吃飽喝足了，他從便利店裡頭走出來，臉上洋溢著天真無害的微笑，謝添站直身子，把煙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轉過頭朝那小屁孩笑道：「吃飽了麼？滑板還你。」

「飽了飽了，謝謝大哥，後會有期。」

國中生踩著滑板滑遠了，還不忘跟後頭那個快模糊成小黑點的謝添揮揮手。

謝添深吸一口氣，邁開步子往那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走。

只要踏出了第一步，後面的路走起來就容易多了。

迎著路燈，謝添踩過稀碎灑在冰冷地板上的暖色光斑，抬手推開貼著招工啟示的便利店大門。

映入眼簾就是盛著數種熟食熱湯的關東煮機，機器旁邊立著一個蒙上水霧的玻璃櫃，櫃子里也被放上了各種各樣的包子餃子，最邊上還有個正在工作的熱狗機。

謝添頓了頓，他愣在原地。

比起眼前熱氣騰騰，香氣繚繞的美食，那個站在美食後頭的人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學長？」

謝添笑了笑，快步走近收銀台：「我沒認錯人吧？」

溫煜明顯被謝添這聲「學長」給嚇到了，他剛忙著翻店長下午給他的賬本，也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了，足足愣了五六秒才回神：「……我是，你沒認錯人。」

謝添那雙深棕色的眸子亮了亮，平時一貫的酷拽痞氣瞬間收斂了不少，他的身子往前傾了傾，單手撐住收銀台，湊近溫煜：「學長…在這邊勤工儉學麼？」

「嗯。」

溫煜不為所動地往後退了一步，臉上依舊帶著淺淡的笑意：「你來買東西？需要些什麼？」

謝添挑挑眉，溫煜這副客套又毫不敷衍的說辭太適合用來轉移話題了，但謝添不傻，他怎麼可能會順著溫煜的意思來呢？

「我也想來這邊兼職，」謝添唇角上揚，「學長能不能給我一點建議？」

溫煜抬眸，長而密的睫毛輕微顫動，黑眸里寫滿了不耐煩和煩躁，這些謝添都看出來了，溫煜的情緒波動越大，謝添就越興奮，那親手撕破對方假面的快！q感，以及溫煜的冷眼與惱羞成怒都讓謝添心動。

謝添想看見的不僅僅是高高在上毫無瑕疵的學長，他要看溫煜的真實，那個和自己一樣有著七情六慾，沮喪頹靡，甚至反叛，逆行的溫煜。

就像那天下午，溫煜揍李亞時那樣，那份熟悉的不屑與冷酷。

但溫煜忍住了，他把手上的賬本蓋好，對著謝添微微一笑：「可以啊，我半小時後下班，你要是能等，就在那邊坐著等一等吧。」

溫煜朝謝添身後那隻有零星幾個座位的單人桌揚了揚下巴。

「嗯哼，成交。」

謝添點點頭，臉上的張揚跋扈讓溫煜不爽到了極點，沒等溫煜轉身繼續忙自己的事，賴皮鬼謝添又開口了：「學長，我還沒吃飯呢，好餓啊，有什麼好吃的推薦一下？」

溫煜深吸一口氣，直接取過一旁摞起的紙杯：「我幫你挑麼？」

「嗯，你挑，我付錢。」

謝添看著溫煜的臉，笑道。

溫煜沒說話，直接掀開關東煮的蓋子，每樣熟食都給謝添來了兩串，直到把那空紙杯給塞滿：「夠了嗎？」

「再拿點包子餃子，一根熱狗。」

謝添很享受溫煜聽他的指示行動，他逐漸開始明白什麼叫做客戶至上了。

溫煜把包子餃子熱狗關東煮都一一裝好，遞給謝添：「一共八十五塊，現金還是微信？」

「支付寶。」

謝添笑著掏出手機掃了碼，他提著一大袋吃的，轉身往後排那塊挑了個長凳坐好，開始一串接一串地吃著關東煮。

客人陸續多起來了，或許是因為越入夜越冷，大家都想吃點暖胃飽腹的熱食，也有不少進來買日用品的人，在經過謝添身邊時總忍不住打量這個眼睛狹長，長相酷帥的年輕人。

但更多人的焦點都聚集在了禮貌帥氣又溫柔的溫煜身上，其中有不少跳完廣場舞的大爺大媽，一個個趕著上前問他幾歲了，有沒有女朋友，需不需要介紹之類的，還有些年輕小姑娘，進來慢條斯理地逛了兩圈，最後只拿了一包紙巾去付賬的，謝添都明白，那些人就是為了看溫煜來的。

他把東西都吃得差不多了，也飽了，閑著沒事幹也像那些人一樣盯著溫煜看。

溫煜好不容易勸走了一個要給他介紹孫女的大媽，沒等他準備下班的事，粘人精謝添又上前作妖了，只見謝添從冰櫃里拿了個飯糰，走到收銀台前遞給溫煜：「學長，幫我加熱一下。」

溫煜頓了頓，拿過那個冷冰冰的飯糰，轉身打開微波爐，把飯糰放了進去，微波爐緩緩地運轉起來，亮起暖黃色的光。

他回頭，抬眸看向在收銀台前等候的謝添：「我準備下班了，你想要問什麼就問吧。」

「我聽說這邊收兼職，」謝添笑了笑，站直身子，「所以我想了解一下，具體的上班時間，薪水大概有多少，月結還是日結，上班要做什麼？」

溫煜聽罷，笑著說道：「周末上午十一點到下午三點的班，我一個月的薪水是八百塊錢，月結，關於薪水的問題你可以和店長詳談，至於上班要做些什麼，你今天也看到了。」

「八百？太少了吧。」

謝添的眉頭一皺，沒等他繼續吐槽，後頭的微波爐「叮」地一聲停止了運轉。

溫煜拿出飯糰遞給謝添：「八塊錢。」

「這是給你吃的，」謝添從褲兜里翻出幾張零錢，放在收銀台上，「我看你忙了一晚上，感覺你應該沒來得及吃飯。」

「……」

溫煜確實還沒吃飯，但他也不在意，畢竟待會約了陳卓去附近的燒烤攤吃宵夜，只要下班了他就能立刻填飽肚子。

「不用了，我待會約了人宵夜，你自己留著吃吧。」

溫煜笑笑，收下那幾張零錢，他在等下一個輪班的人，只要對方一來他就能擺脫謝添這個粘皮糖了。

「宵夜啊，」謝添的眼睛亮了亮，語調拔高，「能捎上我麼？我還有好多問題想問學長呢。」

溫煜吸了口氣，笑臉綳不住了，暴風雨前的寧靜終於被謝添這一道驚雷給劈開了，他也不打算跟謝添繞圈子了，面無表情地開口回絕：「不能，朋友聚會，不帶外人。」

「哎，我以為我也是學長的朋友了呢。」

謝添故作難過地撇了撇嘴，唇邊的笑意卻立馬把他給出賣了，他內心的狂喜充分表現在了臉上，把眉頭皺得死緊的溫煜給嚇到了。

這人該不會是變態吧？

溫煜還是頭一回看人被凶會興奮的，難道是因為自己的態度不夠堅定？自己面無表情的時候看著是挺難親近的，為什麼謝添無動於衷？

沒等溫煜繼續開口反駁，便利店的門便被人推開了，輪班的人來了，溫煜臉上的立刻掛上笑容，和對方寒暄了幾句後便穿上大衣，背著書包走出了便利店，後頭跟著比他矮一些的謝添。

「學長，你就看在我們那麼有緣的份上，帶上我吧。」

撲面而來的寒風讓謝添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但他的聲音卻清晰地傳進了溫煜耳朵里。

溫煜沒說話，只顧著自己走路，他知道像謝添這種死不要臉的人是甩不掉的，倒不如用冷暴力把對方的嘴巴給堵上，還能清零一些。

寒風呼嘯的冬夜，兩個高瘦的身影在街上一前一後地走著，破風前進，走向附近那個亮著燈的燒烤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