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走了，明天見。」

溫煜朝站在球場的陳卓揮揮手，轉身邁出球場，他在鋪上細碎落葉的校道上走著，步伐稍快，每往校門踏近一步，心就跳得更快些，直到完全走出了校門，溫煜才飛奔一般躍過校門前的馬路，往熟悉的小巷跑去。

他氣喘吁吁地緊拽書包帶子，雙腿不停地前後交替邁動，剛被毛巾擦幹的汗液因他的奔跑而爭先恐後地從額頭上冒出，溫煜也無暇顧及那濕透的劉海，只管往前跑，心底那簇橙紅色火苗越燒越旺。

等到了昨天的巷子口，溫煜才喘著氣停下步子，他皺起眉，仔仔細細地圍著這裡巷找了好一會，蹭得滿手灰塵，白得反光的臉正泛起兩團紅暈，溫煜深吸一口氣，煩躁地把砂礫灰塵從掌心拍落，藍白相間的球鞋用力踹上水泥牆，凹凸不平的鞋頭被蹭上一層牆灰：「操。」

一陣難耐的怒火直通天靈蓋，隱約勾起了溫煜壓在心底的叛逆與憤懣，他彷彿又碰上了國中時的自己，那個早熟，目中無人，冷漠逆行的少年。

緊攥的拳垂於身側，溫煜雙肩微顫，修剪齊整的指甲死死地往肉里嵌，硬是給布滿紋路的掌心嵌出了幾道突兀的甲痕。

要不是怕回家被方莉發現，溫煜還挺想再嘗一下皮膚被蹭破流血的滋味。

對著那堵牆揍一拳，比想什麼都省事。

片刻後，溫煜嘆了口氣，他鬆開拳頭，蹲下身拍了拍蹭滿牆灰的鞋頭，轉身走出里巷。

冉冉還在幼兒園等著他，他可不能在這個時候跟自己鬧脾氣。

溫煜走在小路上，每走一步他的笑意便深幾分。

今天的幼兒園門口破天荒地沒有幼師站在門口，反倒只剩幾個孩子在門口鬧著，一旁還站了個跟溫煜穿著同樣校服的人。

溫煜蹙起眉，只見扎著兩條小辮子的冉冉哭哭啼啼地被那個學生護在身後，那學生彎著腰，對他面前那個一臉不屑的小男生笑著說了幾句話，小男生聽完後就「哇」地一聲哭了，揮起拳頭往那學生的腿上狠狠地揍了幾下，緊接著便轉身跑回幼兒園鬧脾氣去了。

「冉冉…！」

溫煜喚了一聲，冉冉看到了熟悉的人，哭得更厲害了，她踉踉蹌蹌地跑了幾步，猛地撲進溫煜懷裡，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煜哥哥…我被欺負了嗚…」

溫煜拍了拍冉冉的後腦勺，聲音輕柔：「不哭了不哭了，哥哥來了。」

他抬眸，正眼對上的是一雙深棕色的眸子，那男生居高臨下地溫煜，一臉挑釁：「學長，又見面了。」

溫煜頓了頓，站直身子，他不喜歡被人這樣看著，那種屈於人下的被動感令溫煜窒息。

他認得這雙眼睛，也認得這個人，他們剛在球場碰過面，溫煜笑了笑，他看著比自己矮那麼幾厘米的謝添，輕聲道：「請問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冉冉小妹妹被人欺負了，就剛哭著跑進去的那個小男生，我幫她出氣呢。」

謝添揚起唇角，他歪了歪脖子，朝哭得抽抽搭搭的冉冉笑道：「是吧冉冉？」

「冉冉，這個哥哥說的是真的嗎？」溫煜看了謝添一眼，他揉揉冉冉的小腦袋，輕聲道。

「真…真的…林逵老是說我…沒爸爸疼…還揪我的辮子…嗚…」

冉冉越說越委屈，一雙大眼睛哭得又紅又腫，惹得溫煜心疼極了。

「好好好，冉冉不哭了，」溫煜轉過頭看著謝添，「我替冉冉謝謝你了，謝添。」

「嗯？」

謝添挑眉，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樣，笑得開心：「沒想到學長居然認識我。」

「嗯，想認識你不難。」

溫煜沒去解釋這番話的意思，可在謝添聽來就跟溫煜在誇他一樣，一句褒貶不一的話被謝添自動解讀成了讚美，也給了他套近乎的機會：「嗯…學長剛剛在後頭的里巷徘徊那麼久，是在找什麼東西麼？」

「……」

溫煜心裡一驚，他沒想到謝添會這樣問。

溫煜完全沒注意到有人看著他走進里巷了，而且謝添不僅知道他走進去了，還知道他在那頭待了很久。

「是在找東西，」溫煜笑笑，眼睛微微彎起，「一條編織手繩，你見過嗎？」

「沒有，灰塵和垃圾我倒是看到不少。」

謝添聳聳肩，一臉無奈地撇撇嘴，他看了眼躲在溫煜身後的冉冉，笑道：「冉冉是學長的親妹妹？」

「不是，鄰居家的孩子，我幫忙接她放學罷了。」

溫煜唇角微揚：「今天謝謝你幫忙。」

他不想和謝添過多接觸，這在溫煜看來是完全沒必要的事，道謝也是點到為止，他和謝添的交集只停在這一步就好，畢竟謝添身上那股若隱若現的煙草味令溫煜感到了幾分不適。

謝添估摸著溫煜會拉著冉冉直接繞過他走人，他十分客氣地回了句「應該的」，笑容滿面：「順路嗎學長？一塊走吧？」

「……」

溫煜希望他們是不順路的，最好能在五米外的十字路口分道揚鑣。

果不其然，這短短的五米沒來得及讓謝添多問幾個問題，他倆便在岔路口分開了，但謝添一點也不難過，他甚至很興奮，異常的興奮。

謝添沒直接回家，他走了另一條路，來到路邊的一家普通車行。

這車行看上去有些破舊，內部環境卻很幹凈，謝添輕車熟路地越過一輛輛擺放整齊，造型各異的機車，走近那個穿著棉拖鞋坐在櫃檯後頭玩手機的男人：「邢哥，我來看你了。」

「你是來看車的，不是來看我的。」

邢烈抬起頭，青鬍渣圍著他的嘴巴繞了一圈，愣是把他的帥氣給減去了百分之五十。

謝添咧開嘴笑笑：「你該刮鬍子了。」

他把書包往櫃檯上一丟，徑直走向附近那台嶄新的機車，指腹輕撫那車身平滑冰冷的磨砂外殼，開口道：「邢哥，我前兩天跟你說的那個人今天跟我搭上話了。」

「你的雙面學長麼？」

邢烈揉了揉自己的雞窩頭，看著手機里的成語接龍遊戲發愣：「跟你說什麼了？諷刺你不學無術遊手好閒？」

「沒呢，他可是笑著跟我說謝謝。」

謝添提升音量：「我還巴不得他諷刺我，比皮笑肉不笑好多了。」

「不過，好歹說上話了。」

謝添笑了笑，不輕不重地拍了拍那台機車椅墊：「邢哥，繼續幫我留著，很快我就能買下它了。」

「有錢了？」

邢烈掏出煙盒，從裡頭抽了根煙點上：「問你爸要的？」

「不是，」謝添搖搖頭，「我想去打工。」

「勤工儉學啊，不錯。」

邢烈叼著根煙，從轉椅上直起身子，大大地伸了個懶腰：「舊廣場那邊有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聽說要招兼職，你有興趣就到那看看吧。」

「嗯，行。」

謝添又摸了幾下車身，腦海中一閃而過某人不溫不慍的笑臉，他舔舔唇，自言自語地笑道：「哎，真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