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無垢！你告訴我不是你做的！」

奚無垢抱著白曇兒冰冷的屍體，跪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無天劍被丟在一邊，上面還粘著曇兒的鮮血。

沈清規剛剛醒來就看見了這樣一幕。

奚無垢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看著曇兒安靜的臉，就像是她只是睡著了一樣。

清風鞭抽在奚無垢身上，奚無垢被打的一個踉蹌，沈清規怒目圓睜，抬手又是一鞭子，奚無垢沒有躲，任清風鞭落在身上。

「放開曇兒，你不配！」

曇兒冰冷的屍體，抱著曇兒的屍體跪在地上的奚無垢，還有沾著血的無垢劍，一切都是那麼清晰，清晰地告訴沈清規，他最好的兄弟，殺了他最愛的曇兒！

奚無垢輕輕地將曇兒的屍體放下，動作輕的彷彿怕把她吵醒了一樣，然後他站起來，任沈清規的清風鞭落在自己身上。

「為什麼！為什麼不說話！回答我！」

奚無垢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沉默了半晌，他艱難地發出聲音：

「對不起，是我沒控制住自己。」

要我說什麼呢，怎麼開口說是自己害了他們兩個，怎麼開口說曇兒是為了救你自投羅網，最後痛苦地死去呢！你會自苦一輩子的，有時候恨別人，總比恨自己來的輕鬆，況且他們兩個都是受自己的連累，才會承受這樣的痛苦。

奚無垢恨自己，恨到想親手毀了自己。

即便沈清規已經猜到了答案，可是親耳聽見奚無垢承認，他還是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忍不住向後踉蹌了幾步。

「沒控制住？什麼叫沒控制住！這麼多年你從未失控過，為什麼偏偏這次沒控制住！」

清風鞭啪啪地抽打在身上，奚無垢有些站不穩了，他摔倒在地上，卻面無表情，好像清風鞭沒有落在他的身上一般，他的眼睛裡甚至沒有一絲生氣，只有疲憊不堪的紅血絲。雙手還在不停地顫抖。

沈清規看著這樣滿身是血，雙眼通紅，一直在顫抖的奚無垢，終究沒有下得去殺手，十三年的光陰對於沈清規來說，今天他永遠失去曇兒，也失去了奚無垢。

他輕輕地抱起了白曇兒的屍體。

「奚無垢，別讓我再看見你，我真的會殺了你！曇兒，我們回家。」

少年一身青衣，消失在了這樣的雪夜裡。

外面下雪了，好冷啊。

奚無垢倒在冰涼的地上，看著眼前冰涼的天女神像，閉上了眼睛。

漫天神佛，無一開眼！

「奚無垢就在裡邊！」

「我們必須抓住奚無垢，才能為我派七十八名弟子解毒。」

「爹，奚無垢不是這樣的人！肯定不是他下的毒！」

「來人！把這個逆子給我綁回去！」

外面好吵。

奚無垢睜開眼睛，外面是一片火光。

奚無垢踉蹌地走出天女廟，只見齊星雲被五花大邦地被人拽著。

「小招財，快跑！我爹他們要把你抓回去煉解藥！」

沒有想到奚無垢竟然自己送上門來，齊星雲在心裡暗罵奚無垢是笨蛋。

自己剛剛那麼大的聲音在門口喊，就是為了給奚無垢示警的啊！

「奚無垢！你下毒毒害我百川派七十八名弟子，我現在就把你抓回去煉製解藥！」

為首說話的，正是百川派掌門齊若恆。

「爹，你怎麼就這麼肯定是奚無垢幹的呢！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手持無天劍，除了他，還能有誰！」

想起當日在紫清山圍獵的情景，齊星雲可以肯定，這是有人故意陷害奚無垢。

「也許是人假冒的！我們上次······」

齊星雲還未說完，就被他爹點住了啞穴，不能言語了。

「來人！把二少爺送回去！」

奚無垢默默地看著這群人，自己現在能逃去哪裡呢，他不想連累任何人了。

奚無垢取下腰間酒壺，一飲而盡。

「老齊頭，我不想和你走，毒也不是我下的 ，送你一壺血做解藥，回去吧。」

奚無垢正打算為百川派取血，卻只聽齊若恆罵道：

「魔頭奚無垢，你作惡多端，簡直就是道門敗類！豬狗不如！今日容不得你想不想！」

「狗賊奚無垢，今天你必須拿命來贖罪！」

「抓住他，煉成丹藥！」

作惡多端？道門敗類？豬狗不如？自己做什麼了，又為什麼贖罪！世人為何要如此待他！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為什麼還要苦苦相逼！

好！好！好！

世上本無逍遙路，何不快意泯恩仇！

奚無垢變了主意，他拔出無天劍，盯著面前一張張陌生的面孔說道：

「齊老頭，既然你不問青紅皂白，我又何必多說，要我的血，來拿！紅塵煙火已看盡，何不渡我上蓬萊！」

世人慾對我趕盡殺絕，我又何必濟世救人！我即非魔，亦不成佛！

今日，不論恩仇，但求個痛快！

齊若恆也楞了一下，他沒有想到奚無垢非但沒有辯解，更沒有逃跑，反而應戰，此人瘋了不成？

「好，既然你求死，我成全你！」

話音未落，齊若恆拔劍便劈了下來，奚無垢立即側身閃開，電光火石之間，齊若恆借勢轉劈為橫砍，逼得奚無垢持劍相抗。兩個人動作快的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奚無垢心知，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時期。

江湖兒郎，當死則死，無甚可說！

今日不求活命，但求殺個痛快！

齊若恆的劍，劍劍直至要害，但奚無垢的無天劍更險！大開大合，招招都是攻勢，絲毫不求自保，眾人看的明白，這少年並不將生死放在眼裡，只求一個痛快！

這樣磊落的人，將生死看淡的人，有什麼必要說謊呢？

可今日若是拿不到他的血，要死的就會是自家兄弟，人活於世，要講究的是權衡利弊，而不是是非對錯不是嗎？

齊若恆乃是一派掌門，泰山北斗級的人物，奚無垢就算是天賦異稟，畢竟年少，況且此時早已是強弩之末，齊若恆帶著怒氣，招招兇險，奚無垢幾次差點喪命。

眼見齊若恆一劍劈了過來，可惜自己已經無力還擊，罷了，罷了。

然而就在這山窮水盡之時，一道靈壓自天而降！

除了奚無垢，在場眾人被靈壓壓制，不能挪動半毫。

赤面魔君現身了。

魔君手持一把血色彎刀，站在奚無垢前面，宛若修羅惡鬼。

「欺我魔教中人，該死！」

赤面魔君一步一步走向齊若恆。

奚無垢管不了那麼多了，他累了，他所愛，因他受累，他不愛的，更是要他聲名狼藉，不得好死。隨便吧，任他們去吧。

奚無垢倒在雪地上，閉上了眼睛。

夢裡，他看見曇兒笑得很美。

江湖上以前關於奚無垢的種種傳聞如果可以說是空穴來風，那現如今，已有了人證，自此，江湖上再無韶華荒首席弟子奚無垢。

只多了一個人人恨之入骨的毒公子。

奚無垢醒來時，是在魔教的大床上。

奚無垢望著頭頂的床幔，心中百轉千回。

洛煜現在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呢，他在幹什麼呢？

師傅呢？師傅知道自己殺了曇兒會有多難受，曇兒應該快要到頭七了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沈清規的身邊，有誰會陪著他熬過這段日子呢。

自己院子里的母雞會被餓死，還是被吃掉呢。

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無垢師兄，吃藥。」

聽聲音，便知道是個熟人。

奚無垢張了張嘴，卻又沒什麼話想說。他只能保持沉默，此時有太多的情緒壓在心裡，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吃藥吧，無垢師兄。」

見奚無垢沒有反應，銘兒固執地又說了一遍。

原來蒼雲會下毒，在曇兒房裡放傳音符的都是銘兒。

「去韶華荒是為了逼我現身嗎？」

「也是為了監視你。」

奚無垢終於將視線放在了銘兒身上，此時的銘兒一身紫衫，顯得十分淡漠，與當初韶華荒上的那個愛害羞的小姑娘判若兩人。

「在這裡，過得比韶華荒好嗎？」

銘兒楞了一下，嘆了口氣。

「這裡，是我的家。」

家啊，原來，人都是戀家的，若是有家，人生便總有歸途。

可惜，

自己早已身如浮萍，只剩隨波逐流而已了。

「無垢師兄，喝了藥，魔君在無名殿等你。」

赤面魔君！

奚無垢坐起來，拿起銘兒手裡的湯藥一飲而盡，赤面魔君，白骨黃土，你我不死不休！

無名殿

「無垢，你來了。」

望著眼前這個坐在高位上，面帶赤色惡鬼面具的男人，奚無垢的心裡突然就平靜了。

從小到大，奚無垢從沒有如此平靜地面對過這個男人，他尋了把椅子，自顧自地坐下。

若是一個人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嚮往，那麼他就會拼盡全力活下去，所以，他才會畏懼。從前，奚無垢就是因此，才畏懼著這個男人。

可如今，殺了這個男人，成了他唯一的追求，此生也只有兩條路可走，殺了這個男人，或者，死在殺了他的路上。

赤面魔君閉著眼睛，扭動了一下脖子，開口說道：

「無垢，你不必覺得委屈，你知道江湖上為何人人厭棄你，唾罵你，追殺你嗎？」

奚無垢喝了一口茶，翹著二郎腿。

「拜你所賜，赤面魔君，你到處派人假扮成我的樣子，行兇作惡，難道他們不追殺我，反而要為我建一座寺廟，日日焚香跪拜？不過我有一點不明白，你要抓我易如反掌，何苦費盡心機，對我步步緊逼呢？」

赤面魔君哈哈大笑，睜開眼睛，看向奚無垢。

「拜我所賜？無垢你錯了！不是我的人假扮的有多像，是他們願意相信，沒人在意那一切到底是不是你做的，他們有的人甚至為了得到你的血推波助瀾，在江湖上肆意造謠，飛蛾向火，江湖向利，這就是人心！我只是想讓你看清這俗世的醜惡。你應該明白，你我與他們不同，你身上流淌著的血，註定你不會平凡.我希望你看清楚這個紅塵，不要痴迷其中。唯有能夠掌控他人生死的力量，才是像你我這樣接近神的人應該有的追求。」

說完，赤面魔君便從身前的案機之下取出一卷書拋給了奚無垢。

奚無垢擰眉，上書三字：

魔途訣。

竟然是魔途訣！當時在阿和的幻境中，那群取阿和之血的人，就是為了修鍊魔途訣！

將自己所經歷的一切聯繫起來，奚無垢得到了一個答案，為了驗證這個答案，奚無垢問道：

「你到底是誰？」

我到底是誰呢，獨自一人走過悠長的歲月，自己曾經誰，現在又是誰呢？

「你還記得和阿和姐姐關在一起的小男孩嗎？」

果然，當答案得到肯定，奚無垢所有的經歷都開始變得都與赤面魔君有關，宜都渡刀，小男孩是他！戲子前塵，怪神仙是他！指引洛煜找到自己的神秘人也是他！

如此費盡周折，難道只是為了讓自己窺視他七百年來的生活，體會世間醜惡而已嗎。

奚無垢看不懂赤面魔君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