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泰迪和爸爸
小說: 秘辛 作者:沈枭温 字數:2356 更新時間:2021-06-30 02:28:59
夜色已席捲城市,明亮的燈光漸次亮起,讓這座江城有了白日不曾有的嫵媚。有情侶在路邊接吻,騎著單車放學的少年壞心眼地吹響口哨,呼嘯著向遠方駛去,夜幕繁華卻也掩不住悲涼。
噴泉邊的少年淡漠地望著這個熱鬧喧囂卻與他毫不相幹的人世。
程格握著啤酒罐坐在噴泉邊,想不起來這是自己十八年來第幾次要露宿街頭了。
腳邊的易拉罐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程格眼神四處打量著,尋摸著有沒有哪個好騙又心軟的冤大頭,能收留他一夜。
眼睛一掃,正瞧見一隻棕色捲毛小泰迪站在不遠處。
怕狗又招狗嫌的程格挪了挪腳尖,心裡發毛地盯著還沒自己小腿長的傻狗。
不遠處「西川區第一綜合醫院」頂樓的九盞紅色大燈「啪」得亮了起來,照亮了對峙的一人一狗。
銀色的手術刀,鮮紅的靜脈血,何冽將最後的收尾工作轉交手術助手,自己站在一旁指導最後的手術程式。
從手術室走出來的何冽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額角,低低罵了一聲,聲音暗啞,聽不真切。
周圍有圍成一團的小護士,個個都偷偷拿眼睨他,他卻像是兩事旁人,長腿邁開,遠離此地。
走到停車場,才想起自己把車借給何汀了,到現在也沒瞧見她有還車的意思,也不知道她這兩天到哪裡折騰生命去了。
從停車場走出來才發現天已經黑了,太陽從黃道北移,這幾日天一日比一日黑的早,也一日比一日冷。
星辰離落,皓月當空,何冽覺得夜色還不錯,再加上連續站了七個小時的手術,腳都站麻了,還不如走一走,反正家離醫院又不遠。
男人身材挺拔,一雙長腿包在藏青色的西裝褲里,邁開步子時,褲腳上提,露出精瘦的腳踝,隱約見得到他腿部的肌肉,線條流暢。
到入秋的時候了,他也不怕冷,只穿一件黑色的襯衫,扣子也不好好系,開了兩顆,看得見張揚的鎖骨。外套就搭在左臂上,是件風衣,有成熟男人的味道。
是個當醫生的,往人群中一站,自動劃出屏障似的,又冷又幹凈,和別人不一樣。
目不斜視,走了還沒幾步。
遠處一個藍白相間的不明物體沖了過來,何冽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平光眼鏡,金絲邊反了一下月光,一晃看不清那個東西怎麼來的。一大團直直衝進了何冽懷裡。
慣性太大,再加上那東西亂七八糟的往前撲騰,硬生生把何冽逼退了幾步,何冽條件反射地攬住了懷裡的東西。
喲,這什麼個東西?
跑得這麼快?
撞死個人了。
……
拋去不必要的吐槽,心思百轉千回又龜毛的何冽何大醫生側目去看懷裡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麼。
嗯,是個,男孩子。
男生白白凈凈的,在夜裡彷彿會發光一般。一雙大眼睛帶著男生少見的雙眼皮,水汪汪的,熏著一層霧氣,眨巴眨巴地望著自己。本來整齊的劉海因為剛剛的奔跑有些凌亂,攬著自己的手過分瘦弱,隔著這衣服還能感覺到有些硌人。
龜毛又潔癖的何大醫生自從上學起第一次被人給抱了個滿懷,一下子連腦子都不大清楚了。
懷裡的男生應該是喝了酒,喘息間的空氣中攢著一股酒香,盡數撲在了何冽的胸前。
這人哼哼唧唧的,偶爾聽得見幾個「怕」「別」這樣的字眼從他口中蹦出,讓人不得其解。
「怕?」怕什麼?還不等何冽明明白白地想清楚,一聲清亮的狗叫打斷了他的思緒。
「汪……汪……」順著狗叫聲,何冽的視線從男生的頭上掠過,打量兩下,最終落在他面前的,一隻齜牙咧嘴的小泰迪身上。
何冽腦子裡有根根弦,嘣的一聲,斷了。
在他二十四年的冷淡人生中,何冽頭一次生出了「啼笑皆非」念頭。何冽抬手拎著男生後衣領把他扯開的同時,對著小泰迪不冷不熱地說出了一個「去」字。
狗通靈性,知道什麼樣的人該惹,什麼樣的人不該惹。剛才追著小孩一路狂吠的小畜生,這個時候反而乖乖地收起了利齒,噤了聲,蔫頭蔫腦地瞧了何冽一眼,顛顛兒往反方向跑開了,不一會轉了個彎,沒了狗影。
鬆開了拉著男生衣領的手,何冽覺得有些臟,從風衣口袋裡掏了一張濕紙帕,拆了包裝,擦手。
間隙中抬首掃了剛才撞到自己懷裡的人一眼,差點又笑了。
身形修長的男生一看就是不好好吃飯非要減肥保持身材的那一掛,瘦得讓何冽都感覺他有點營養不良的前兆。他迷迷糊糊地坐在地上,大約有些冷,於是把又細又長的雙腿蜷起,只有臀尖著地,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像是小雞啄米,還是啄不上來的內種。
何冽低頭看了他一會兒,把手擦完了,將用過的濕紙巾又仔細地裝回了包裝袋裡,側了側身,想繞過這人去。
何冽這個人,也不能說他是沒有愛心。但是大多時候,他還是不想去插手別人的生活。人人自顧不暇,他沒有必要去操心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
程格眼見好不容易撞上的男人要跑,下意識地伸手去拽那人的褲腳。
何冽生的身高腿長,長腿邁開的一剎那,迅速的男生抱了個滿懷。也不知道明明個子挺高的男生怎麼身子就那麼軟,蜷在自己腿上的時候頭都能靠在膝蓋上。
程格雙手雙腳纏住何冽的左腿,像只考拉一樣攀附在何冽的身上,心理鬼精靈地給何冽打標籤:「就是他了,冤大頭!」
「起來。」何冽這個時候真的是有點惱了,聲音里都染了冷意,顯得分外不耐煩,「別纏著我,給我起開!」
程格也不知道是聽見沒聽見,反正是把頭抬起來了,但是扒拉在何冽褲腿上的手卻絲毫沒有放鬆。程格怔愣地發了會兒呆,然後蹦出了兩個這輩子讓何冽一聽見就激動的字眼——各種方面的激動——爸爸。
忍了又忍,最終何冽覺得自己被別人喊爸爸這件事,不在正常的容忍範圍內,所以他在自己心中念完了「世界和平」以後,還是動了手。
他伸手扯著程格的衣襟,單手就能程格拎起來。程格剛才顯然喝的不少,被何冽拽起來的時候微微踉蹌,何冽不得已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咬牙切齒道:「給我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我跟你爸長得像嗎?!你個白痴,你給我清醒一下!」
「爸爸。」
「艹。」
何冽覺得站了七個小時手術的疲憊都被這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男生激沒了,甚至現在隱隱有些好戰因子在蠢蠢欲動。
當年的何冽,也是稱霸一方的高中大佬,但是,何冽不浪已經許多年了。
求學多年,他學會了用更加文明冷靜的方式解決問題,這也能算是,一種殘酷的成熟吧。
於是,文明無比的「普通」市民何冽何大醫生,掏出了手機,按下了一一零。
有問題,找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