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在他面前蹲下的時候，他還是愣著的。

他第一次見著這麼風姿俊朗的男子，在行宮裡見到的只有侍衛和嬤嬤。

宣和蹲下身子，頭上還帶著雪，「你沒事兒吧？」

他愣了愣，點點頭，「沒事。」

「這麼冷的天，怎麼一個人在外面？」宣和又問道，把手裡捂著的湯婆子塞在了他手裡，暖暖的。

「……」

他垂著頭，沒回答。宣和只是摸了摸他的頭，「不想說也沒關係。」

他抬起頭，對上的是宣和透亮的眼睛，宣和眉眼彎彎，從懷裡拿了個玉佩出來，「這個給你，我是宣家的宣和，有什麼事兒可以來宣府找我，我隨時都在。」

「宣和……」

名字真好聽……

「對，我叫宣和。」

遠遠的，他看見侍衛和嬤嬤們找來了，多看了宣和兩眼，「我會來找你的。」把湯婆子塞回給宣和，手裡攥著玉佩就跑進了一條街道，消失不見了。

宣和站起身，看了看小孩子不見得方向，嘆了口氣，臨街有幾個人出來，衣著不凡，也跑進了小孩子去的街道。

阿蘇跑過來，「公子，天氣冷，我們早些回吧。」

「好，對了，有人帶著玉佩來府上的話，帶他來見我。」

「是，公子。」

他還是被抓了回行宮，每次偷溜出來都會被發現，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侍衛守在門口，嬤嬤們帶了幹凈衣物進來給他換了，沒多說一句話，就走了。

行宮裡的人都稱他為公子，無名無姓的，也長了這麼大了。一個名字而已，有什麼重要的。

私底下宮女們都議論，說他是皇帝的私生子，皇帝覺得不光彩，自他出生就把他丟在著落河的行宮裡了。

宣和嗎？名字真好聽。

快過年了，行宮的侍衛鬆懈，對他管的倒是不甚嚴了，所以他今天才能成功的偷溜出去。

把雪白的玉佩放在枕頭下，連穗子都一根根整理好，都不容有一絲褶皺，終於安心的睡了。

宣和被阿蘇催著回了宣家，進門才發現，宣家的所有人都已經就坐，就等著他這個宣家長子了。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宣和剛落坐，二夫人就嗆聲了。「大公子可真是好大的架子，一家子人等你回來才能用膳，以後可真是棟樑之材。」

總以為「宣和」這個紈絝子弟，一定會拍案而起，以此人之道還之彼人之身，可她哪能知道，現在的宣和是個妥妥的厚臉皮，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笑著說「夫人還是先用膳吧，多補補好生個兒子。」

二夫人一口氣差點兒沒上來，怒目圓睜，反觀宣和，吃著阿蘇給布的菜，津津有味的。

「大清早的，一人少說一句。」

宣父低聲說道，筷子拍在桌子上，全家人放下碗筷看著他。

「說的是。」

宣和一口熱粥下去，心情舒爽，笑著答應著。

「老爺說的是。」

眾人也說道，二夫人咬著嘴唇揪著手帕，憤憤地看著吃的正香的宣和，有氣不能發。

宣和之前看書時還不覺得宣家內部這麼劍拔弩張，看來，是他想多了，這都什麼玩意兒啊。

越想越氣，幹脆丟下筷子，道了聲「慢用」，就帶著阿蘇回了。

阿蘇在前面帶路，宣和悠哉悠哉的走在後面，他總不能讓別人知道他不識路阿。

宣家果然是落河這邊的首富，富甲一方，院子里的山山水水做的都不錯，處處都透露著有錢兩個字。

到了宣和自己的院子里，宣和讓阿蘇把門關上，在門上擺著的躺椅上躺下了，阿蘇急忙從屋裡拿了厚毯子出來給宣和蓋在腿上，以防公子著涼。

公子雖然自小皮實，可在落河這兒，冬日裡也是不好熬的，要是著了寒氣，又得過不好年了。

大夫人走的早，全家就宣和這麼一個嫡子，自然是誰都捧著供著，惹火不得。

偏偏就二夫人，肚子不爭氣，生個兩個女兒，大夫人過世後，憋著壞心思的想當正房。要不是老爺看著公子嫡子的面子，還不知道得怎樣呢。

宣和在躺椅上睡著了，阿蘇給他換了個暖和的湯婆子塞在手裡，仔仔細細的蓋好了毯子。

宣和夢到了「宣和」被殺當晚的場景，火光衝天，漫天大火燒紅了半邊天，耳朵聽見的是刀劍爭鳴，眼睛看見的是殘臂斷首。手所觸及，腳所踏足，皆是滿目鮮紅，逃脫不得。

宣和被如此真實的夢境嚇醒，一下坐起身來，發現自己緊緊握著不知道誰的手。

「若華，你沒事兒吧，我見你出了好多汗。」

是段蘅歌，他把段蘅歌的手都給攥紅了，急忙鬆手，面帶歉意。

「若華，沒事兒的。」

段蘅歌笑了笑，收回了手。讓他的書童拿了一個木製食盒過來，「我聽阿蘇說，你早膳沒怎麼用，從家裡帶了點點心過來，你吃點兒。」

「好。」

宣和看著段蘅歌打開了四層的食盒，眼睛都快放光了。他早就餓了，早上吃的那是啥，鳥食兒似的。

「你吃這個，綠豆糕，你之前很愛吃。」

段蘅歌給他端了一盤放在他跟前，阿蘇給二位公子添了熱茶，退在一邊兒跟段蘅歌身邊的書童站在一起。

「好。」

宣和拿起一個塞在嘴裡，吧唧吧唧，味道還真不錯，就是噎得慌。段蘅歌給他遞了茶杯，宣和伸手接過，終於不噎了。

「後……後之，你給我講講以前的事兒吧，我記不太清了。」

什麼記不清，他明明是根本就一點兒都不知道。

「好啊。」

段蘅歌笑笑，自己也拿起一塊糕點慢慢的吃著。

段蘅歌望瞭望院子里厚厚的積雪，抿了口熱茶，笑了笑，把綠豆糕學著宣和的樣子全塞在嘴裡，鼓著腮幫子嚼，活像偷吃的倉鼠。

宣和噗嗤一下笑出聲，剛剛自己原來是這個樣子嗎！太搞笑了吧！

「你笑什麼？」

段蘅歌睜著大眼睛，一本正經的問他。

「沒什麼，沒什麼。哈哈，想起點搞笑的事情。」

宣和急忙推脫，還是忍不住捂嘴笑。

「若華，你大概是十年前來落河的吧，我也記不太清了，我年齡和你差不多。

那時候，我是整個書院里最小的孩子，出身也不算富貴，只是是家中獨子，家裡格外疼愛些，才送我進了劉夫子的書院讀書。那時候，世家公子們都看不起我這個出身平民，也不屑於與我同行。

就這麼戰戰兢兢的在世家公子中混了幾年，書也沒讀進去，朋友也沒認識。

後來，你來了。大家都說你是京城來的大戶人家，出身顯赫，都上趕著巴結你。

後來不知道怎麼的，我們就走在了一起，連帶著那些從前瞧不上我的世家公子們，碰見我也會尊稱一聲公子。

再後來，你太調皮了，每次捉弄夫子都會帶上我，後來我們就老是一起受罰，就這麼過了好幾年，你我都長大了。

你變沉穩些了，有姑娘心悅於你了，我卻還是小時候戰戰兢兢的樣子，說來慚愧。」

段蘅歌笑了笑，雙手捂著茶杯，望著院子里的臘梅。

「多愁善感的你！天天兒的！」

宣和拿了塊點心塞在段蘅歌嘴裡，感情今天早上不是被他嚇哭的，而是從小就是這個溫和模樣，話說，就你這兒聲音大些就掉眼淚，不欺負你欺負誰啊。

「若華！」

被塞了滿嘴的段蘅歌氣呼呼的喊他，白色大氅領毛上沾上了不少點心碎渣。

「在呢！」

宣和笑著答應道，掀開毯子起身，脫了厚重的大氅丟在躺椅上，撐了個大大的懶腰，跳進院子里玩雪去了。

他一個南方人，一輩子都沒見過怎麼大的雪呢！

「若華！等等我！」

段蘅歌也脫了大氅丟給書童，在院子里追宣和去了。

兩位書童就這麼站在門口看著二位公子在滿是積雪的院里瞎跑，段蘅歌追不上宣和，愣是摔了個屁｜股墩兒。

「後之，你在幹嘛！哈哈哈，真蠢！」

宣和站在不遠處嘲笑他，段蘅歌快哭出來的眼淚生生的被宣和的話逼了回去。憤憤的抓了把雪捏在手心。趁宣和得意之際，直接砸中了宣和的腦袋。

直接把宣和砸愣住了，原來，北方打雪仗是這個感覺啊……

「若華？」

段蘅歌以為自己下手重了，有些擔憂的喊到。手腳並用的爬起來，走到宣和跟前，

「你完了！段蘅歌！」

宣和一下撲過去，兩人都滾在雪地里，互相用雪糊對方的臉。

「嘿嘿嘿。」

宣和使壞，抓了把雪塞進段蘅歌的領子里，段蘅歌凍的跳腳，滿院子的攆宣和。宣和只顧著跑，一下撞在梅花樹上，也摔了個屁｜股墩兒。

段蘅歌看著宣和被撞蒙了的樣子，都已經想不起報仇，咚的一下坐在宣和旁邊，兩人躺在雪地里，哈哈哈的笑。

兩人看著四四方方的天空，笑出了聲，這歡聲笑語中又藏了多少心酸難耐。

兩個小書童無奈的摸了摸腦殼，互相看著對方，「你家公子真不是個省油的燈。」

「彼此彼此。」

「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