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伍·亂緒
小說: 將引 作者:阳止 字數:2553 更新時間:2021-06-29 23:55:19
「我不甘心……」
在短暫的強顏歡笑的嚐試之後,祝小夭還是放棄了。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被家裡人從小護到大,連村子都鮮少出去過的一個小女孩罷了。蘇幼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正當詭異的沉默凝固在二人之間時,阿竹蹦蹦跳跳地回來了——當看見兩個人的目光一齊望向自己時,阿竹質疑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到盯著兔子的鷹。
「好……好久不見?」
祝小夭在看清了阿竹的臉之後就扭過頭去,避開了阿竹的目光。她的手指使勁兒絞了絞袖口,還是鬆了氣力,伸出手去把蘇幼的輪椅推向了阿竹。「你們走吧。」
「誒誒?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阿竹一頭霧水,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然後壓低聲音附在蘇幼耳邊問了一句:「公子您不會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吧……」
「胡說什麼呢你。」蘇幼氣笑了,又給了阿竹一個腦瓜崩:「好了,言歸正傳。阿竹,若是給你一個以身犯險以己渡人的機會,你要是不要?」
「啊?」
……
大約兩日的行程,魏澤一行人終於回到了赤嵐城。多日主將未回,不過對面西國的主將同樣缺席,這兩邊倒算是相安無事。
赤嵐城裡也無甚大事,除了幾個小偷小摸的嘍啰也沒什麼了。魏澤一回到赤嵐城便徑直去往自己的府邸。
魏澤下了車轎,還沒走幾步,就被一個纖細的身影攔住了去路。畫月站在他身前,虛弱卻堅定。才過去沒多少天,她已經很明顯地消瘦了,原本圓潤可愛的鵝蛋臉已經顯出骨感了,寬大的冬袍下露出纖細的手臂,眼圈下一片青紫,好像一陣稍微凜冽的冬風就能把她整個人掀飛。魏澤看了她一眼,腳下一頓,旋即往左錯了一步,打算繞開她繼續往前走。
「請您留步!」
畫月也往同方向錯一步,她沒打算就這麼放魏澤離開。
魏澤道:「我平時是不是太縱容你了,才讓你現在這樣無禮啊,畫月。」
畫月咬咬牙:「奴婢僭越,稍後自會去領罰。但有些話,奴婢不得不說。」
魏澤覺得自己好像天生就不是上位者的命,聽到自己身邊的人對自己有了稱呼上的尊卑之分就會莫名其妙的不爽——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這樣。他搖搖頭無奈道:「那你說吧。」
畫月得到允許便更加有恃無恐了:「三殿下!方才在那個小村子,您為什麼毫無動作啊?!那裡一看情況就不對啊!」
魏澤漫不經心:「已經有位大人先到了那個村子,那裡還能有什麼不對?」
哪裡不對勁?
祝家村是魏澤一行人的必經之地。他們自打出了雲城,一路上盡極高調之能事,就差敲鑼打鼓宣傳勝利成果了。一般的老百姓會在被刻意通知要去迎接皇親國戚的時候還堅持閉門不出嗎?這可是在冒犯皇族的威嚴!可偏偏祝家村就是這樣。頭前引路的傳令小廝搶先一步去通知村裡人,天潢貴胄,帝王胞弟的三殿下魏澤來了,要他們多派些人來迎接,若是足夠讓三殿下滿意,那就是重重有賞。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每個聽說這個消息的人都面露難色,連門都不敢出。
魏澤感到奇怪,便親自下轎詢問情況——他本來就是個親民的皇族,沒有什麼王爺架子。當他聽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也沒多說什麼,允許了他們的無禮行為,繼續向著赤嵐城的方向去了。畫月一直騎著馬跟在後面,見前面停下來了好奇,就也去打聽了一下祝家村的情況。
莫名其妙的疫病,閉門不出的要求,獻給皇城的少女,身份高貴的「救世主」。
「明明哪裡都不對勁!」畫月急了:「村民們說的那個大人……肯定就是在騙他們的啊!」
「畫月——慎言。」魏澤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然後四下里查看,確認周遭沒有其他人才壓低聲音道:「你可知那人是誰?」
畫月氣呼呼的:「奴婢愚鈍,奴婢不知!」
「鄭祈鄭光道。近些年朝堂之上炙手可熱的人物,陛下遣到這裡的欽差大臣。」
「他?」
畫月還真知道這個人。這傢伙在先帝時期就已經在朝為官,不過那時還沒成什麼氣候,屬於沒什麼存在感的那種老鼠,在各大勢力盤根錯節的朝廷之上反倒顯得像一股清流。不過,在魏江發動政變之時,鄭祈的積極支持狠狠地打了所有人的臉——這傢伙好像一夜之間從任人魚肉的老鼠變成了狼,沉默寡言卻有條不紊地替當今聖上做了一個又一個臟活兒。從新帝登基以後,他的仕途也是青雲直上。
畫月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這個人一次。那時她,魏澤,蘇幼都還小,三人前後腳走在皇宮的漢白玉石路上,畫月和蘇幼一句接一句沒大沒小地插科打諢,魏澤無奈地聽著,時不時發出一兩聲輕笑。那天的日頭似乎很好,三個半大孩子迎著光走,一切都亮晶晶的。
這時,一個人影和他們正面相對,逆著光過來了,便是鄭光道了。他身形勻稱,略略發胖,一看見魏澤就立刻低下頭去跪拜行大禮。年少的魏澤很是反感這種繁文縟節,並不喜歡看到別人向他跪拜。於是讓他立刻平身。魏澤和蘇幼並沒有多在意這個人,畫月卻多看了他一眼。鄭光道站起身形的時候,目光沒給魏澤,而是在畫月身上多停了一會兒。小小的畫月與他目光相對了一瞬就立刻移開了。之後細細想來,畫月卻莫名其妙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也許這個人本身沒什麼了不起的,可他背後的就是皇帝魏江。魏澤此時手握兵權,本就是魏江的眼中釘,在沒有確保萬事俱備的時候還不能與他們撕破臉皮。
畫月紅了眼:「那……那您也不能就這樣由著他們禍害百姓啊……如果是您的話,一定會有辦法兩全其美的。」
「為什麼要兩全其美?讓他們這樣下去不好嗎?」出乎畫月的預料,魏澤居然顯出微微吃驚的神色。
「你說什麼?」她連敬語都忘了說了。
魏澤一本正經地解釋道:「讓他們這樣胡鬧下去,敗壞的可是皇兄的名聲啊。皇兄選擇這樣不識輕重的人擔任這樣的職務,也只能說明他看人的眼光也不過如……」
他沒能繼續說下去。畫月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他的衣領——這是她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這樣對待她奉為生命的主君。良久,她又鬆了手,只用顫抖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如果蘇公子還在……他一定會阻止你。」
如果蘇公子還在,他一定能阻止你。
她最是了解蘇幼那傢伙,無論表面上是冷麵似鐵還是弔兒郎當,無論利害關係拎得有多麼清楚,心裡總歸還是軟的。那傢伙,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無論思索的過程有多麼複雜,到最後,總還是能選擇最感性的那條路。這傢伙最捨得傷害的就是他自己。她太了解了——要是蘇幼在的話,就算他能看清整件事背後的利害關係,知道怎樣做最是有利,可到最後肯定還是會選擇去幫助這村被騙的可憐人。
蘇幼花了那麼多年教會魏澤怎樣用最理智的頭腦思考,卻沒能讓他保持住那麼最初的自我。那個單純的,護短的,良善的三殿下。
說罷,她轉身離開,最後也沒有回頭。
魏澤對待手下一直都是平易近人的形象,但真的很少被手下人這樣對待。他看著畫月的背影,終於後知後覺地想清楚自己到底失去的是什麼了。
可是,他已經不能再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