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夜闌
小說: 將引 作者:阳止 字數:2534 更新時間:2021-06-29 23:55:13
王白,字長風,長於太平,半生未出皇城。蠅營狗苟之徒,見風使舵之輩,圓滑朝堂之上,毫無武將風骨。憑著幾分真功夫與八面玲瓏的精明混到了如今的地位。他平生最怕的就是出事兒。
此時此刻,王白王長風有種預感,自己怕是要遇上個大事。
乍一看,是幾個很不君子的大男人對著兩個小孩子施暴。可匪夷所思的是,幾個大漢一見官兵來了,立刻自殺,只有一個動作慢些被禁軍攔了下來。
整個事件都透著一種古怪感。為什麼這五個壯漢會連一個小孩都殺不過?為什麼這些人會在看到官兵的一瞬間選擇自殺而不是試圖逃跑?
看到白玉京的禁衛軍包圍了西巷口,楚玄意識到他們二人徹底安全了,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整個人都軟了下來,順勢倒在蘇幼身上。蘇幼見他渾身是血,不確定他具體傷在哪兒,一時不知是抱是放,手足無措起來。最後只好坐下來,讓楚玄側躺在自己的膝上。
「……疼。」楚玄撒嬌一樣地喃喃道。他告訴自己這是因為失血過多神志不清才會這樣大逆不道。他伸出手,想去捉蘇幼的手,卻遲疑著,怕手上沾了的血弄髒他。
蘇幼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場面啊,眼眶紅了一圈,連忙抓住楚玄的手,文文氣氣地嗔道∶
「你……你還知道疼!你這……獃子!不會等人來啊!」
憋了半天,蘇小公子還是沒能說出什麼市井上的粗鄙之語。但對於楚玄來說,那紅了的眼眶已經夠了。他在自責難過的同時,心裡竟起了一絲病態的暗喜——這是蘇幼專門因他而起的感情,和任何人都無關。
他抬頭看看蘇幼口邊殘留的血跡,想起他方才寧為玉碎的氣魄,胸口便又痛起來。
就這麼不在乎自己的命嗎。
沉默了半晌,蘇幼悶悶地開口∶「不過你還算是有點腦子……知道去喊人。」
「不是我……」楚玄想了想,還是決定不邀這個功,老老實實地承認了∶「官兵不是我叫來的。」
「你說什麼?」蘇幼不相信。若這些真的是秦王府的人,做事怎會如此馬虎,教人走漏風聲出去?
這時,王白到蘇楚二人跟前,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道∶「勞煩公子移步,跟我們先到衙門裡一趟錄個口供。我們會安排醫師為二人料理傷勢。」
他態度謙恭,無可挑剔,要求合情合理。蘇幼沒有理由拒絕。
「有勞了。」
魏澤回到府中時,已經是身心俱疲。
今日有大臣呈上奏本,江南有小股勢力叛亂。其實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大燕王朝連年窮兵黷武,這才剛剛消停沒幾年,今年又逢了蝗災,收成不好,百姓沒有活路,有人起事也是正常的。他父皇就著此事,考他們兄弟三人策論,這一考就到了亥時三刻。
魏澤心裡清楚,他的兩位皇兄才是儲君的競爭人選,他沒有那種野心,就不能流露出一丁點中興之主的才氣。他斟酌許久,還是講出了古書上老掉牙的一套。皇帝陛下什麼也沒說,沉思許久,還是遣他們各自回府了。
最近,皇帝越來越喜歡在政事上對他們旁敲側擊地檢驗考察,彷彿是想要在近日就解決了儲君人選的問題。魏澤能感覺到,他的兄長們似乎也開始有所動作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覺得自己想要獨善其身的想法還是過於天真。
魏澤感受到車轎的顛簸停下,心知到府,曲身下轎。
他的貼身侍女畫月守在府門,一見他來,急匆匆地上前,眼淚汪汪的。魏澤心下一沉。
「三殿下!出事了……」畫月哭道。
這註定是個不眠夜,黑色的渦旋將越來越多的人捲入其中。
子時,京兆尹府暗堂。
一盆摻了鹽的冷水澆在唯一活下來的死士身上,一聲壓抑的嘶吼從他的喉嚨里滲出來。現在,他身上已經幾乎沒有好肉了。
「李二,幽州人氏,七年前因北奴南犯攜妻兒逃難,最終落戶白玉京。」京兆尹馮牧冰冷的聲線在刑堂響起。他是大半夜的被人叫起來的,雖心有不滿,但聽聞案件與「龍」有關不敢怠慢,秘密升堂親自審問。
「這幾年裡,你沒有明面上的工作,一家三口卻不愁吃喝……是何故啊?」
李二依舊沉默。
「哼……你不說我也猜的出來。」馮牧故作姿態∶「你身後有個大人物。那人能保你一家平安喜樂,也能讓你就此消失。」
「不過呢,你也應該看到了。既然子時升堂,整件事我們就沒想過幹幹凈凈地解決……如有必要,給你隨便扣個謀反的屎盆子,株連九族,也不是不可能!」
屏風之後,蘇幼屏氣凝神,生怕錯過一個字。他在楚玄處理過傷口時囑託郎中用了些麻沸散讓他昏睡,然後要求旁聽審訊。他倒要看看是誰膽敢在白玉京行兇。
一個小廝一路小跑進來在馮牧耳邊說了幾句,遞上一塊木牌。
馮牧低頭一看,厲聲喝道∶「你是何人?焉能取得秦王殿下的令牌?!如不從實招來,我就以謀殺污衊皇族的罪名將你九族盡數問斬!」
這時,沉默了半夜的李二終於開了口。
「大人……小人罪該萬死,還請大人放過小人的妻兒!小人……全招!」
馮牧滿意地點點頭,口頭許諾保他親眷。
「指示小人這樣做的……就是三皇子靖王殿下啊!是他給我秦王殿下的令牌的!他告訴我如果我在今夜假意綁架蘇公子並栽贓給秦王殿下,小人一家就能一輩子衣食無憂啊!」
「不可能!」蘇幼奪過身邊侍衛的佩劍砍破屏風,再無避嫌的興緻了。
「你可有證據?!」馮牧似是也沒想到會炸出這樣的消息來。
李二看了一眼突然闖入的蘇幼,繼續道∶「據小人所知,王大人應是收到過一封密信,那正是靖王殿下本人的筆跡。」
「荒唐!一封信能說明什麼!天下善仿筆跡者成千上萬!」蘇幼道。
李二回懟∶「小人所言句句屬實!那若不是有殿下囑託,公子以為兩個未及弱冠的稚子,真能與五個武者抗衡嗎?在殿下的計劃里,我們五人只需要在官兵趕到之時留下秦王的令牌,做到個死無對證……
「我本忠心於靖王殿下……可如今我已被擒,惟有棄暗投明,換親眷一條生路……」
說著,竟是聲淚俱下。
馮牧若有所思,揮手命人把李二押入大牢,聽候發落。
「今夜所聞,我會如實稟告聖上。」
「他說謊。」蘇幼開口,無比篤定。「靖王殿下不是那種人。」哈哈哈……靖王是什麼人他最清楚了好不好?一個巴掌呼到臉上都未必真動怒的老好人!一個滿心都是聖賢書只懂明哲保身的書獃子!他會利用自己去陷害他二哥?打死他都不信的好嗎?
「天理昭昭,清者自清。我相信若是三殿下無辜,自然是無人能詆毀。」馮牧依舊一板一眼,字字句句都是天道大公。
白玉京的文官,沒幾個省油的燈。在長期勾心鬥角明槍暗箭的磨礪之後,馮牧自認對這朝堂洞若觀火,斟酌輕重利害已是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他低頭看了看年方十歲的蘇幼,一雙烏黑的眸子堅定明亮,滿滿的都是信任,以及對李二的不屑。
人世間最不值錢的信任。
「畫龍畫虎難畫骨……」馮牧輕不可聞地嘆息一聲。
「知人知面不知心。公子還是儘早棄了這天真為好。」
夜半,天邊無端捲起鴉雲,狂風平地而起,裹挾起塵土沙石在沉眠的帝京作亂。
豪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