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潛龍
小說: 將引 作者:阳止 字數:2662 更新時間:2021-06-29 23:55:13
灼灼的霞光之下,穿著靖王府內侍裝束的蘇幼突然出現擋在楚玄面前,橫眉冷對,氣勢迫人,一舉一動中都透出了一種不多見的貴氣來。
幾個奴僕畢竟是為官家做事的,也沒那麼不知死活,一時止住了了動作,生怕真的因此招惹上了什麼大人物。
正當所有人都開始任由各種猜想亂飛時,這白衣少年亮出了一塊溫潤精巧雕飾繁雜的玉佩,上刻一個「靖」字。十歲稚子焉壞焉壞的,挑起柳葉眉,咧嘴一笑,學著朝堂上的文臣刻意拿捏起腔調來∶
「這是哪家的瘋狗,還敢在天子腳下亂吠?」
說實話,他心裡一點兒底都沒有。這可是個無人小巷,離著靖王府更是隔了十萬八千里去了,要是這幾個莽漢犯渾,把他和這倒霉小子丟到亂墳堆里去,上天無路下地無門,那才叫一個慘嘞。這英雄做著,虧本。
雖說這心裡頭叫苦不迭,蘇小公子麵皮上還是一副冷冽的唬人模樣。倒也真鎮住了那幾個家僕。
「就……就算你是靖王的人,這又不是你們靖王府,這乞丐小子調戲我們少爺的相好,打他是理所應當。連這等瑣碎都要管,靖王爺的手未免也太長了些吧!」突然,一個像是領頭的家僕發話了。
此話一出,蘇幼心頭一顫。
這幾個人他認得,是常常陪著王侍郎兒子欺男霸女橫行街市的幾個惡仆。他們早就是胡作非為慣了的,劣跡斑斑,因著王侍郎無度的溺愛,為獨子四處奔波周旋,才算是沒出什麼亂子。朝堂上誰人不知這侍郎與二皇子魏江素來友好?這看似有理的話,竟是明裡暗裡都存著對三皇子的譏諷。
他們怎敢對皇族妄加評論?他們怎敢……
蘇幼皺皺眉,有種莫名其妙的不安之感湧上心頭。但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很快就將這點微妙的小情緒壓了下去,整個人又凶起來,旋即夾槍帶棒地懟了回去。
「睜大你們的狗眼好好看個清楚!這可是當今三皇子靖王殿下的玉佩!見此玉有如見靖王殿下本人!」蘇幼瞪圓了一對桃花眼,無師自通地裝蒜,彷彿真的是皇族親臨一樣的氣勢,「整個白玉京誰不知道你們家少爺整日里流連花街柳巷,相好的怕是能排個一條街,幾天過去就又換了個新的。你們這種狗腿子,還真敢為了這點芝麻大的小事兒和靖王府結仇嗎?」
「這小子我保了,這十兩白銀就充作你們那少夫人的賠償,如何?」
蘇幼就是這樣的人,越是不想讓他保,他就越是要保,一句句連珠炮似的打出去,這靖王府的面子就算是撂這兒了。
幾人面面相覷,說到底,他們也不敢替主子做主。猶豫半晌,還是不敢就這麼甩靖王的臉,接了銀子,訕訕地退去了。
可憐小靖王在宮中,還不知有損友如此。
見人遠了,蘇幼一下子輕鬆起來,又成了平時那副嬉皮笑臉無憂無慮的德行。
「我可是替你解了圍,且不說七級浮屠,這功德這麼說也抵得上個五六級?你要怎麼報答我?」蘇幼微微一欠身,對著比自己矮了半頭的小乞丐不正經地噱笑道。
可憐楚玄被打得那樣凄慘,頭腦還一陣陣發昏,連說話都不怎麼利索,可還是艱難地抬起頭,目光灼灼看著蘇幼的笑,幾乎一字一頓說道∶
「感此恩,盡餘生鞍前馬後,效死於前。」
蘇幼被他文縐縐的話里出乎尋常的真情驚了個一激靈,還沒來得及質疑一個本該目不識丁的小乞丐怎麼說話這樣文雅,眼前的小孩就向他倒了下來。蘇幼來不及多想就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看來是終於熬不住,暈了過去。
楚玄在眼前徹底一片漆黑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還是∶我是不是弄髒他的衣服了。
當他再度醒來時,已經是一天後了。
楚玄躺在一間整齊利落的房間里,蓋在身上的被子暖洋洋的,散發出陽光的氣味。
他的傷都經過仔細的包紮,身上的破衣爛衫也換成了幹凈的麻衣,似乎隱隱地透著草藥的香氣。
他心道,蘇幼救下他只不過是一時興起,動了惻隱之心罷了。要是識相的就應該麻利兒的離開,把責任一身攬下,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他並不傻,那幾個人的對話他聽得清清楚楚,靖王本人不知是什麼態度,若是有人拿此事做起文章,可謂是後患無窮。可與此同時,楚玄心裡的另一個聲音叫囂著,不願走,不能走。
走了,這剛剛明朗的所求,可能就是此生求不得了。
突然,他的肚子不合時宜地響起來,這時他才注意到,離床榻不遠的木桌上,放了兩塊用油紙墊著的月餅。雖然冷透,還是散發著隱隱的甜香。
楚玄好像是突然被貓爪輕輕地撓了一下心臟一樣,眼眶倏地紅起來,可嘴角卻是一點一點地帶起笑意。
七年流離聚起來的苦,怎麼就這麼輕易地被這兩塊甜餅驅散了啊。
靖王府的書房裡,兩人相對而立,氣氛有些凝重。
似是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三皇子揉了揉皺起的眉頭,還是出聲打破了寧靜∶「所以說,你昨日是和戶部侍郎家的公子起了衝突?」
「算不上吧……就是幾個欺凌弱小的下人而已,囂張的很,見了你的玉佩還出言不遜。」蘇幼自覺是行俠仗義,理直氣壯。
「你又把玉佩亮出去了?」魏澤臉上無奈的笑意淡了些,突然正色起來,「阿幼,你不該總是這樣衝動。那玉佩是留你於關鍵時刻驅遣府中侍衛的,是等同於我的意志。你可知那王侍郎是我皇兄一黨,又如此溺愛這兒子?若是因此結怨,我靖王府上上下下怕是不得安寧啊……」
蘇幼知他有些怨了,心裡有些憋屈,憤憤道∶「三殿下喚他一聲皇兄,他可未必願受吧?從小時候到現在,他哪次不是明裡暗裡給你使絆子?你總是這樣如履薄冰避著他們,可只要你還姓魏,他們早晚能找到由頭……」
魏澤聽他喚自己「殿下」,心知蘇小公子心有不滿,一時也沒了脾氣。他本就是個性子溫吞的人,尤其是對待身邊人。他伸手摸了摸蘇幼的頭,溫聲道∶「我知道阿幼是替我著想的,我不好,不該指責你。但這樣不敬的話,萬萬不要再說了。
於我而言,權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你,母妃,還有這靖王府中的老老少少平安喜樂,魏澤別無他求。所以,能不生事就不要再生事了,我相信皇兄並非趕盡殺絕之人。」
對著這個溫和到人神共憤的三皇子殿下,蘇幼覺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也沒了怨氣,嘀咕了幾句也就隨他去了。
與前幾位熱衷於開枝散葉的風流皇帝相比,當今聖上這一代可以說是人丁稀少。陛下時年已逾而立之年,膝下竟是只有三位皇子,而本該佳麗三千的後宮更是凄凄苦苦,皇後一位,貴妃一位,著實是令人唏噓。這等帝王,也算得上古往今來第一奇葩。
當今皇上魏景行是個傳奇人物,比起政史春秋,風花雪月,他更愛的卻是九州神土大好山河。於是乎,他在位期間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御駕親征,開疆拓土,把大燕的版圖拓展到了極致,從東海到漠北,從雪原到椰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那內政呢?說來這愛胡鬧的皇上也是有夠幸運,有個對他忠心耿耿愛入骨髓的賢內助替他打理政事,三個皇子又沒一個草包,一個個被他早早地封了王,上朝堂參政去了。由於最重的兵權就掌握在皇帝陛下自己手裡,當然沒人敢造反了。在這個不斷打破陳規成說的胡鬧皇帝手裡,大燕終於迎來了四海清平萬國來朝的恢宏盛世。
然而,盛世之下,卻並非處處光明。隨著當今皇帝染疾,身體不復往日,一些曾經藏在盛景之下的問題也漸漸浮現。
比如立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