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小說: 將引 作者:阳止 字數:1808 更新時間:2021-06-29 23:55:12
「仙境無門,桃源無路,要問樂土,還在帝都。」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首一點也不押韻的歌謠就在大燕的都城流傳開了。漸漸地,越傳越開,似乎已經成了大燕朝的國民內心深處根植著的一點與國同在的驕傲。好似京都真的成了人間仙境,而這歌謠的傳頌者也成了無憂無慮食甘露步霓虹的仙境子民一樣。後來啊,這歌謠飄進了那碧瓦朱甍的紫禁城,入了皇帝的耳朵,龍顏大悅,大筆一揮潑下墨寶,這京都就易了名改作「白玉京」,真正成了九重天上的人間仙境。
楚玄對於這首歌謠,完全不以為然。
楚玄是個七歲的毛頭小子,一落地一睜眼,就成了這白玉京的「仙境子民」。和白玉京里成百上千的赤腳小子黃毛丫頭一樣,他每天都不得不整日奔波勞累,踩著刺骨的冰雪或燙人的泥土,冒著凜冽的寒風或是毀皮的毒日,在「仙境」,在那群朱紫貴青衫客手下討口飯吃。運氣好的時候,他能在一些還說的過去的食肆酒館討得一分打雜的工作,幾乎是給人家白幹,到了晚上分你一個半個賣不出去的冷饅頭,這就算是結了一天的工錢,雖然說吃不飽,卻也餓不死。小孩子,餓慣了也就好了。更走運的時候,有些闊綽些的行人食客,看楚玄洗凈了的臉蒼白清瘦,細胳膊細腿兒的怪可憐的,偶爾也會賞一兩個銅子,這就算作是善菩薩了。
楚玄從小就知道,再太平的世道,也沒什麼公平可以講。就像是出生在深宮大院的皇子們一開始就註定要睡在龍床上的,而不幸投胎掉在勾欄院乞丐窩的他們,卻是註定要睡大街豬圈茅草堆的。即使是同為孤兒乞丐,也不那麼公平。皮相好的,女兒身的,就是乞討也更沾光些。
有時候,楚玄就覺著自己已經算是夠幸運的了,甫一落地他的親娘就給他留了一副好皮相,麵皮白凈眉眼精緻,看著就是個討喜的好孩子。更妙的是一對藍瑩瑩水汪汪的大眼睛,人一見,腦子裡自然而然的就補出了一段異族女子流落他鄉無奈誕子香消玉殞的悲情戲碼。楚玄人小鬼大,見善心人問自己身世也不答覆,就垂下眼簾泫然欲泣,肩膀微微抽搐,叫人也不忍心再問下去了。行人往往落幾個銅子,再嘆惜一聲「天道無常」,就繼續趕路去了。
可有時候,楚玄也沒他看起來那麼灑脫。從他記事起,就是在「仙境」出了名的乞丐窩裡。養過他的老乞丐說,他是被裝在一個竹籃子里棄在巷子口的,裹著一條小花被,懷裡塞了個字條,上頭歪歪扭扭寫著一個「玄」。
乞丐窩裡有個姓楚的老頭早些年是個私塾先生,不幸養大個白眼狼,還不起賭債就棄了老父逃亡他鄉。可憐老頭子年逾花甲遭此橫禍,教些地痞流氓逼得押了房契換得錢財去償不肖子的賭債,自己卻不得不流落街頭。老頭子有文化,講起話來也總是文縐縐的,在乞丐窩裡也是德高望重的那一輩了。楚老頭識得這個字,又瞧著這娃娃順眼,就又給了個姓。那以後,楚玄就有了這個名。等他稍稍懂了點事,楚老頭就開始教他識字。教的第一個字,就是這個「玄」。
「玄,深也,遠也。汝之命格,或富貴,或低賤,難測哎,難測。」
很多很多年以後,那段遊盪在冰雪和烈日里的日子早已離楚玄遠去了,大部分事情他都記不太清,可楚老頭關於「玄」的釋義卻清晰得莫名其妙。就好像只要有了這句話,他楚玄就是和別人都不一樣,註定會有一個跌宕起伏的人生,一個「難測」的命。少年心性,他就懷抱著這點不容置疑的驕傲,在內心深處過著和其他人不一樣的艱難日子。
他也好奇過爹娘什麼樣子的人。他推測,他的娘,十之八九就是在那秦樓楚館裡賣唱賣笑,做皮肉生意的胡姬。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見過自己的親娘。他在替人家跑腿的時候經過了白玉京知名的花街。雖然大燕極其繁華開放,胡人也不在少數,但甘願在異國他鄉淪為下等人的胡人並不多,有也只能是在像這樣大的花街里。他遠遠地見過幾個金髮碧眼的歌女,珠簾瑩瑩紅綃纏身,極盡美艷華麗。除了一對藍琉璃樣的眸子,他們再也沒有別的相似。
他不知道那些過著看似華麗歡樂生活的明艷女人中,有沒有誰是本來應該疼他愛他的娘。
不過他也不是很在意。他明白,這世道本來就不是公平的,有些孩子一出生就註定該是沒有娘的。他總是這樣對自己說,也這樣對別人說。可是他那些同樣沒有娘的同伴們,還是對著那些有父母的孩子嫉恨得牙根都是酸的。
少年懵懵懂懂,過著野狗一樣的日子。雖然有一個「玄」字帶給他對於未來的些許不可企及的盼,可說到底他仍舊一無所有,沒有執念,沒有夢想,沒有意氣風發的少年眼中該有的光芒。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什麼都有了。
那一天,白衣的少年披著滿天如火的驕陽撞進他的生命里,青絲翻飛,墨眸如星子,帶著純粹而燦爛的笑意。
只消那驚鴻一眼,執念,夢想,眼底燃起的光芒,朦朦朧朧中,好像全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