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上緡行醫治病這麼多年，什麼場面沒見過，連仇佛悅當初都是被他從骨頭堆里扒出來的，可眼前的景象讓他不得不心驚甚至哀嘆一下。

劈開的檀桌，碎掉的茶盅，滿地狼藉也罷了，顏清師處於半昏迷狀態，嘴角的血鮮艷奪目，似乎還是溫熱的，聽到有人走過來，他吃力地撐起身子，凝神注視，虛弱地問道：「是誰…」

那是一雙多麼絕望的眼睛，眼底無絲毫漣漪泛泛，就只是注視著來人，司上緡走了幾步停下來，哽在那裡很久都出不了聲。

只留淡淡血腥和藥香混合的空氣凝滯在那裡，靜到極致的地方又刺眼到極致。

「司上緡，一位藥師，來…看看你的傷。」司上緡勉強來了一個微笑，站在一邊卻忘了要做什麼。

顏清師扯出一點微弱的笑意回應，「是他讓你來的嗎？廢了我的靈脈…然後…裝個好人…不過算了…算了，我還有資格去計較嗎？」

司上緡走過去要幫他診脈，於是掀起他的衣袖，顏清師的手臂有點小腫，淤青更是將司上緡的眼睛刺得生疼，心火一上來便不顧及雲淡風輕的形象咒罵道：「仇佛悅這個該死的，下手這麼重！」

就算他是雪毒御的弟子吧，也不用撒氣這麼厲害啊！老話說，冤有頭債有主，殺了他爹娘的又不是顏清師，開始還說不願意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可才過了多久，翻臉比翻書還要快。

「你怎麼得罪他了？」司上緡上藥時依舊忍不住問道。

「不知道。」顏清師扭過臉，吸入一縷藥的氣味。得罪？他怎麼知道，也許以前，也許更久，或者昨天吧。事情變化之快，讓他來不及思考，前因後果什麼的，有或是沒有，都無所謂了。

「他這個人，是很怪，可能想這麼做但會突然改變注意，大概你妨礙了他。」司上緡坐在地上，從袖子里取出藥盅子，再拿出一些草藥，開始搗藥。

「咚咚咚――」搗藥的聲音在房間里彌散開，顏清師實在沒力氣撐自己，頹然倒下，發出一聲悶哼。

「三日，你三日不許下床，必須要連續敷用寒草在經脈處五日，然後還要喝好多藥，」司上緡抬起頭，揉了揉眼睛，「怕苦嗎？藥都是苦的，熬不住就在喝完之後吃點蜜餞，我會幫你準備的，那傢伙肯定時刻看住你，你也不要有亂心思。」

「嗯…」顏清師動彈不得，全身都在疼，靈氣的一點點流失就像骨頭被碾碎，偶然一翻身，都會有碎骨的錯覺。

「如果有亂心思呢？」顏清師瞥了一眼司上緡，見他停下手裡的動作，用清淡的話語道：「你的師尊會死得更早，或更慘。」

……

師尊麼？顏清師緩慢合上眼。此刻應該待在雍容華貴的念含宮，依舊是一卷細煙由紫檀小盅里緩緩散出，青紗軟帳後面，她總是靜卧在軟榻上，沉到波瀾不驚的眸子盯著那盞鏤空琉璃杯。

「是嗎…」顏清師笑問。

「人生在世，要學會一樣東西。」司上緡將藥細心抹在紅腫的地方，滿眼都是關切之色，不過被垂下的眼睫遮蓋些許。

「要學會說謊，還要說得真，說得動人，能勸住人。」唇邊溢出自然的笑，司上緡渡了些靈氣給顏清師，在幫他蓋好薄被，點上凝神的香後，握著藥盅走出了房間。

至於司上緡的意思，顏清師能否領悟就看他自己了。

前腳才踏出門，一直悶坐在石階上的仇佛悅立刻抬起頭，睜大眼睛往後看看，便再也收不回目光。

「我就想問，你的計劃有變為何不告訴我一句？教里的事情你不管我由著你，平時沒裡頭我也遷就你，這次我真的不明白，好好的怎麼突然變了？」司上緡一口氣不喘的斥問，「你廢了他三根靈脈啊！三根，這與直接殺了他區別大嗎？事後來求我，要我救他，仇佛悅，你到底在弄哪個糟心的東西？」

仇佛悅皺起兩道秀氣的眉，抬起一隻手讓司上緡看，「千歲在這裡呢。我不記得當時想了什麼，就想把顏清師帶回來，我怕計劃不會按照我的想法進行下去，我怕殺不了雪毒御以致功虧一簣，我怕…」仇佛悅自嘲般笑了笑，喃喃道：「我怕到最後，捨不得了，心也收不回來。」

簡素小院，柔草遍地，花香浮動，本是如此美好，可那兩人身後是一樣的悵然與孤獨。

「……我都忘了，你也有心。」司上緡手裡的藥盅被他捏碎了，斷裂處劃傷了他的指尖，幾滴血滴落下來，比正常人還要深的顏色，「你在寒家那段時間，被灌了上千種毒藥，在死亡邊緣被我拉回來千萬次，我以為你早沒了心，是我，不懂你…」

仇佛悅尖長的指甲劃過手心，滲出血來，「你瞧，和你的血一樣的顏色，我們生來就在荊棘里打滾，如今還去渴望享受一絲閑淡。」

「是啊…不可能了，從你下定決心要滅掉九氏與千氏開始，一切都無法挽回。」司上緡露出半截手臂，上面有無法抹去的刀傷，醒目的傷痕似乎那麼一瞬間將兩個人都拉回那黑暗的歲月，沉澱下來的是什麼，兩人都忘了。

「哎呦，我的小可愛們，杵這聊什麼？」

司上緡背後一涼，一雙潔白如玉的手伸過來捏住他的兩頰，盈盈的笑聲也傳入耳中，再一看，仇佛悅早離他很遠了。

「上緡啊，有沒有想我啊？」曲紅筱笑得眉眼彎彎，「你一口信我千趕萬跑的過來了，春風閣都沒來得及安排人啊，哎呦，又肥了，最近吃得不錯~」

司上緡求助的眼神飛向仇佛悅，被他悄悄錯開，故意咳嗽一聲，算是吸引了曲紅筱的注意。

「佛悅！來來來，讓我掐幾下，看你瘦了還是肥了。」

「哦呦，嘖嘖，都胖了都胖了，幹脆一塊下鍋煮了吧！」曲紅筱一手摟一個，不過因為比兩人矮上不少，需要踮起腳尖，「你們可是小主子啊，說吧，這次找我有哪些事要幹？殺人還是放火啊，有我在，都幫你們埋了證據！」

「哪有那麼誇張？只是讓你來看住我未過門的夫人。」仇佛悅笑道，朝司上緡拋了個眼色。

司上緡以手扶額，此刻發覺自己沒有被兩人帶偏，略微保持一點謙謙君子風真心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