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持續呼嘯，殷越看著祁薄言的面容竟漸漸紅了眼眶。

於是祁薄言強撐起個虛弱的笑來，湖藍眼眸清澈明凈，讓人一見了，便生出無限憐愛，他笑道：「你是殷將軍吧，你還好嗎？我沒事，你是因為看見我才…」

祁薄言想問你是因為看到我才哭的嗎？可又覺得這話太過驚異突兀，他抬手輕輕揩去殷越眼角的淚水，等他回答。

帳外軍旗獵獵作響，豈料這個隱忍的男人只搖了搖頭，似是不願祁薄言看到他這幅窘態，偏頭說道:「我無礙，只是風沙迷了眼。」

「咳、咳。」祁薄言捂住心口咳嗽，任殷越扶著他，也不拆穿他，強忍住喉嚨傳來的痛，說完了他一直想對殷越講的話，「沒事就好。殷將軍，你知道嗎？我見過你的，在北疆的出征大典上，我有幸見過你一面。

我那時偷溜出冷宮，沿著看不到盡頭的宮牆走，黎明天色黯淡，在長長的宮道邊，我被馬車撞了。

是當時要去參加儀式的你拉我起來，替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告訴我別哭，還抱了抱我。

後來我就遠遠站在城牆上，站了幾個時辰，明明誰的臉都看不清，我卻覺得福祉得很。

我也想要和你們一樣，有朝一日出征。殷將軍，我特別喜歡你。」

殷越完全沒想到祁薄言語出驚人，一醒來就給他砸下這麼大個驚喜，他還沒面對過這樣直白的話，不知所措地看著祁薄言，眼神像是失去了焦距，迷茫得像個迷路了的孩子。

祁薄言見罷笑得按住腹部不住咳嗽，他沒想到自己欽慕許久的大將軍是這樣一副模樣，可愛得緊，「好了，殷將軍，我餓了，你們這有吃食嗎？」

「有！有的！你等一下。」殷越怔怔站起來，走路都是同手同腳的，他掀開帳簾，不一會兒就吩咐好了。

飯菜被端上桌，熱水和新衣服也備好放在一旁，殷越在原地站了會，感覺自己沒那麼窘迫了，才說道:「我給你準備了足夠的盤纏，等你休息好了就回家吧，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我不走。」祁薄言放下筷子，語氣堅定，說道：「我找不到人是不會離開南海的，你知道阮疆在哪嗎？我想先去找他打聽消息，然後…再想辦法見齊衍一面，他和我要找的人應該有關係。」

殷越見祁薄言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將自己的計劃悉數講予他聽，知是對他的信任，軟聲道:「怎麼原來你們還認識？阮疆你不必掛心，我也一直在找他，此事交給我即可。可否告知你要找的人是誰？或許我可以幫忙。」

「什麼？！」祁薄言艱難咽下最後一口粥，疑惑道：「可阮疆他不是說他在南海嗎？至於我要找的人，恕我沒法和你細說，這裡先謝過殷將軍好意。不過我想齊衍應當會知道一些他的行蹤，不知將軍是否願意引見一番？」

殷越聽罷顯得有些為難，「如果你一定要見齊衍，只能等到我出海歸來了，我帶你去見他。」

頓了頓，殷越話鋒一轉，「阮疆人是在南海，可卻不在陸上。據我手下來報，他在有「千萬里石塘」之稱的崎頭島失去了音訊。」

「而正巧前幾日我捉殺流寇，流寇也逃竄到了崎頭島。數條線索都指向了這個島，就像是計劃好了的，要引我往那去。」

「那我同你一塊去！」祁薄言起身，聽聞阮疆失訊後情緒有些激動，「阮疆他雖然老是不著調，但卻待我很好。從前他助我頗多，我亦待他如兄長，請殷將軍務必要帶上我，否則我寢食難安。」

「兄長，這倒是稀奇。」殷越仔細砸吧這個詞，將這個詞在舌尖輾轉幾番，竟品出些酸味來，他想，這樣也好。

殷越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茶香絲絲縷縷地飄散開來，上好的毛尖舒展葉身旋轉於杯中，他晃了晃茶水，看向祁薄言，問道:「你可知道這南海是什麼地方？」

「南海常年有流寇作亂，半年前我奉命平定，可軍隊再強也抵不過流寇，只因他們始終是這裡的地頭蛇，深知如何對付官府。

我耗費了很多精力，卻無論如何找不到他們的老巢，直至昨日直搗黃龍，追殺他們到了海岸，乘船逃走。

為防他們東山再起，我不得不殺光這些餘孽。

可是你不同，你有家人，有牽掛，何必跟著我去送死？」

殷越垂下眼眸，隱去了眼裡的掙扎，他何嘗不想和祁薄言多待些時日，可是此行兇險，他是萬萬捨不得祁薄言去冒險的。

「即使明知這是個陷阱，我也得去！有些情誼，是不能被辜負的，我要看到阮疆安然無恙才能放心。將軍你說我有牽掛，可你又何曾不是？你放下都城殷府的榮華富貴，不過十五六歲便擔下保家衛國重擔，如此大義，我又怎能不追隨？」

殷越這次是真的無話可說，啞然失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我當年風範。話已至此，我也不便阻攔，半個時辰後點兵場見！」

「將軍！你此行究竟是為了追殺流寇，還是為了阮疆多些？」祁薄言看著殷越的背影追問道。

殷越頓了腳步，想了想，搖頭無奈苦笑道，「我不知道。」

他抬頭，帳外是半輪似血殘陽，餘輝灑在一頂頂營帳上，將士們齊聲高喊的呼聲音一同傳來，氣振九霄，金光映紅了他的臉，他恍惚間覺得自己老了，怕只怕英雄未老心先老。

不怕美人遲暮，只恨英雄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