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當中的絕大多數時間，老王頭都是寂寞的。

因為，他是個無兒無女的看墳人。哦，現在不興這麼喊了，現在他的工作牌上，寫的是『陵園管理員』。

在墓地幹了一輩子的老王頭，老了老了，終於坐上了管理者的崗位，儘管，管理的都是已故之人。

陵園管理處自然並不只有他一位員工，只要不是特定日子，這裡的工作就格外清閑，辦公室經常十去九空，堅守崗位的要麼抱著電腦看小說玩遊戲，要麼三兩紮堆的侃大山。

這些，老王頭都不願參合，他喜歡獨自坐在樹蔭下，吹著海風，看著一排排墓碑，想著自己的心事。

所以，每塊墓碑主人有沒有人祭拜，是不是發自內心，他心裡最清楚不過。在他心中，死後很多年，還有人掛念，還為他的離去而感到傷心，就是亡者最大的福氣。

而當中最靠邊的那位墓主人，無疑是最有福的。

五年了，整整五年，還每個月都有人來探望的，近十萬埋骨於此的已故之人里，也只有這位墓主人，有這個福分。

那是個總喜歡穿一身黑的年輕人，很清秀很乖巧的模樣，雖然他從來沒有效笑過，但老王頭相信，他笑起來一定很好看。如果自己能有個大孫子，他希望就是那個年輕人的模樣。

一開始，老王頭並不怎麼在意，可每月的固定日子裡，無論颳風下雨，嚴冬酷暑，這個年輕人都會來，都會獻上一束聞起來很香的百合花。

而且，他知道那個年輕人不是走走形式，他是真的為墓主人的離去而傷心，甚至有一次，他還看到年輕人靠在墓碑上睡著了，滿臉的淚痕，眼角掛著淚滴。

那次，他才仔細看了眼墓碑上的的字：舅父 顏兮 。

算算生卒年月，死的時候，才四十歲。

立碑人是：甥 顏卿

原來是舅舅，跟舅舅姓的孩子，小時候，定然有一番不尋常的過往吧？難怪，對舅舅的離世，這麼傷心，看來，也是個有良心的好孩子。

自那以後，老王頭就對這裡的墓主人格外照顧，為了不讓貪小便宜的人拿走那束香香的百合花，他總是在年輕人走後，故意用剪子把一個個花苞剪下來，平鋪在墓碑前。

墓碑兩側和正前方，起到隔離作用的花草，更是侍弄的格外精心。

他做這些，並不指望誰報答，也從未打算告訴那個總是穿著一身黑衣的年輕人，甚至，每逢年輕人來的日子，他都會遠遠的躲開，悄悄地坐在山坡上的樹蔭下，看著年輕人靠著墓碑，跟他的舅舅說話。

正如，今天這樣。

可是，今天又有些不同。因為年輕人向舅舅鞠躬告別後，並沒直接下山，而是沿著台階，一步步朝著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愣愣地看著年輕人在他面前站定，甚至忘了起身，就那麼仰著腦袋半張著嘴仿若被施了定身咒。近看，才發現，這男孩子比以前更好看了。

顏卿先對老人鞠了一躬，這才半蹲下來，看著老人的眼睛，態度誠懇，「謝謝您，謝謝您對我舅舅的照顧。」

說著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張銀行卡，「這是我一點小小的心意，在我無法前來的日子裡，舅舅就拜託您了。密碼是六個零。」

老人獃獃的看著銀行卡，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就在顏卿轉身準備離開之際，他突然發聲，叫出了顏卿，「小夥子，這個我不要。」見顏卿不肯收，他又說道，「如果，你真的想感激我，那，等我哪天走了，能不能拜託你，每逢清明冬至，你來看舅舅時，也給老漢我燒些紙錢？好讓我這個無兒無女的孤老頭子，在下面過的不至於太凄惶。」

顏卿看著滿臉歲月滄桑的老人，眼圈有些泛紅，又掏出一張名片塞到老人手心，「這上面有我的電話，你收好了，有什麼要緊事，可以給我打電話。你說的，我答應你，你放心，就算到了下面，我也一定讓您豐衣足食。銀行卡，你也收好，年紀大了，總要有些傍身的錢。」

目送漸漸遠去的黑色背影，老人低頭看手裡的名片：顏氏總裁，顏卿。

顏氏？原來，他就是那個電視上總提起的大老闆？真人可比電視上好看。

老人小心翼翼地將名片和銀行卡放入貼身的口袋裡，已經成了個小黑點的背影，最終消失在了山腳下。

段子凡還沒離開交通隊，就收到蘇妮的電話，Alex的新任女友再過半小時，就會和律師一起，到市局做筆錄。

段子凡有些驚訝，「昨天晚上不是說，人在外地，要明天上午才能來麼？」

蘇妮十分八卦的偷笑，「可能網上有關她男友和顏卿在一起的呼聲太高，刺激到了她，所以匆忙趕回來宣示主權吧？據說，Alex會陪她一起來。」

段子凡稍微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先回市局，正面接觸一下這位花花公子的新晉女友。看看她到底有沒有給Alex做偽證的可能性。

明明說好的半小時到警局，結果，五十分鐘後，當霍星雲殺出重圍趕到市局時，發現堵在門口正登記訪客表的，不就是昨晚才見過的男狐狸精以及他身邊更像狐狸精的，沒骨頭女人？

他按了下喇叭，探出半個腦袋，皮笑肉不笑，「哎呦，這不是A啥啥嗎？怎麼今天又來了？是不是喝夠了高級茶，覺得警局的茶格外與眾不同？」

Alex認出他就是那個總跟顏卿過不去的警員，走進幾步一臉莫名的問，「你認識我？我怎麼對你一點印象也沒有呢？」敲敲腦門，恍然大悟，「哦，你是那個跑腿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對長相平庸的不起眼小人物，我總是有些臉盲。」說著，聳聳肩膀轉身走向自己的車，「對了，等會給我們換咖啡，不要速溶的，少糖加冰。」

段子凡好笑地瞥了眼面色鐵青的霍星雲，理智地沒有火上澆油。

霍星雲很不想停在Alex的車旁，可兜了一圈，也只空著那麼一個車位，無奈下，只好到了進去。而早就停好車的Alex也不走，就這麼笑嘻嘻的靠在車頭，看著霍星雲兜圈子，看著霍星雲無可奈何地停在他旁邊。

霍星雲關了車門就往大樓里走，段子凡卻沒事人似的，溫和地跟Alex打了個招呼，「有沒有什麼新回憶起來的線索？」

Alex聳聳肩膀兩手一攤，「我今天只是陪客。「說著一拍女朋友的屁股，在她臉側親了親，「寶貝，你跟他們上去，讓我在車裡眯一會。」然後湊近女友的耳朵小聲說了句什麼，逗的女友咯咯直笑，戳了下他的額頭，嬌罵，「討厭～」

Alex昨天出警局，表現的好像剛被頒了好市民獎，而他女朋友今天進警局，則表現的好像是來接受電視台採訪。

聽聽這嗲聲嗲氣的自我介紹，「你們好，我叫肖娜，朋友們都喜歡叫我小娜，我是顏氏時裝公司旗下的平面模特。我新拍的紅粉系列刊登在了最新一期的時尚周刊上，請各位多多支持，多多點贊哦。」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對，還真挺般配。

如此一大段介紹，只換來霍星雲在審訊筆錄上的四個字：肖娜，模特。

「這個人，你見過麼？」

段子凡將夏嵐的生活照推到肖娜面前，肖娜只看了一眼，就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她呀。」

也不等兩位警官繼續發問，率先連珠炮似的回答，「聽說，有人告訴你們，Alex想追求她？還糾纏不清？笑話，這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明明是她不要臉裝可憐糾纏我們Alex。」

此話一出，震驚住審訊室內的段子凡和霍星雲，也讓審訊室外旁聽的蘇妮和小葉張大了嘴巴。

「是Alex這麼告訴你的？」

「切，Alex很有風度的，他從來不會說任何一個女孩子不好聽的話。我說她糾纏Alex，那可是我的親身經歷。前段時間，我好幾次看見她穿著我們公司的新款連衣裙，站在酒吧一條街路口那邊轉悠，剛開始我還以為她只是想釣凱子，也沒怎麼在意，可後來我才發現，她想釣的，是Alex。」

「是她做了什麼，讓你產生這種想法的？」

「哼，她每次都站在同一個地方，那裡既靠近路口，同時也是停車坪的入口，入口處設有減速帶，所以，車開到那邊，不管是不是想進去停車，都會把速度降下來，然後，我看的真真切切，不管入口那裡每次有多少輛車，她盯著的永遠都是我們這輛。偶爾被人搭訕，又是搖頭又是擺手，一副遭到流氓調戲的楚楚可憐模樣，哼，真要那麼良家，大半夜的站什麼街啊？活脫脫又當又立的典型代表。」

「那，Alex有沒有注意到？」

「他當然注意到了，還跟我搖頭說，原本覺得她有一種超然物外的氣質，穿出了紅裙另一種味道，想請她拍一組平面廣告來著，誰知是自己走了眼，幸好當初她沒答應。我估計，她原本是想以退為進，賣個高價，沒想到Alex真的就此打消念頭，所以才急了，故意一次次出現在我們面前，想重新引起注意吧。」

「那也不能說明，她是在糾纏Alex。」

「前幾天，我看著她那張『甲醇』臉又出現在那裡，沒壓住火。要是有人成天不要臉的窺視你男朋友，你也忍不了，對不對？於是，我在停車坪入口先下了車，直接走到她面前問她，為什麼要糾纏我們？她沒承認，可也沒否認，就那麼低著頭好像受了天大委屈似得站在那兒。我頓時更來氣了，指著她的鼻子就臭罵了她一頓。你們可別被她的外表給騙了，這就是個典型的綠茶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