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金草,請讓我知道你怎麼殺了我
小說: 殺人的小說 作者:岐夬 字數:4306 更新時間:2021-06-14 06:06:43
035
友仔在西鼠派出所的審訊室里,情緒激動地對著在場的審訊人員大吼,「是他要殺了我!是他!是他他先要殺了我!!」
警察問友仔,「被害人屍體在哪裡?」
「西郊機場附近,我們一起合租的出租屋的雪櫃里。」
「快!出動警力,馬上找到屍體!」
嫌疑人說他殺人在去年的今天,也就是說…他把屍體藏在雪櫃里一年之久…雪櫃?難道碎屍了?…越想越反胃,一股惡寒…
審訊室內一陣沸騰。漸漸平復下來之後,警察問友仔,「怎麼想到要自首的?」
友仔看著警察說,「我先問你們?我明明是殺人犯在逃,為什麼不來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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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仔構思到這裡,覺得前後矛盾得太厲害,有點寫不下去了,完全無法自圓其說了。
不行,得打電話給表哥,諮詢一下他的寫作意見。表哥,幫幫我吧!
友仔坐在桌子前面打字,現在變成了盤著腿,抱著電腦,然後和表哥通電話。
友仔焦急地撓著頭皮,在電話里催表哥,「喂!表哥!這次的稿子,你再幫我看看。我又寫不下去了,怎麼辦?怎麼寫著寫著就前後矛盾了?啊表哥你救救我吧,告訴我點訣竅,到底要怎麼辦,才能像你一樣可以好好把故事講出來啊表哥。。。」
「我還要上班吶,哪有空幫你看。」
「表哥,你什麼時候有空?」
「我沒空。」
友仔嗚嗚嗚,「你就看一眼,看一眼就好。好表哥。求你了。」
「哎呀,麻煩死了。早叫你別寫了。死心吧。你偏不聽,偏要寫。你看你寫的都是寫什麼狗屎啊。狗屁不通。還浪費時間。有這點時間幹點什麼不好,要碼字?」
「表哥,你就幫我看看,我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表哥無奈地說,「首先,你怎麼能問警察「為什麼不來抓我」這種問題,一點常識也沒有,看得我尷尬癌都要犯了。」
友仔問,「那我應該怎麼問警察?」
表哥說,「我也不知道。總之你這設定就不合理。你都錄入在逃人員的系統了,而且還是殺人這種一級重犯,你覺得還能讓你逍遙法外一年?然後等著一年後你主動自首?開玩笑!這一年你在哪?怎麼躲避追查的?你當全國上下這麼多的天網部署是擺設?」
友仔說,「那我能不能寫,其實我有特異功能才躲過追查的。比如說其實我會隱身?」
「那你還不如寫,其實你是林金草。你把友仔給殺了,然後冒用他的身份。」
「啊?這樣也行?」
「怎麼不行了。」
友仔說,「那我能不能寫,其實表哥就是我自己?我就是表哥,表哥就是我。」
表哥說,「你是我,那我是誰?」
友仔說,「你就是我。我是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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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仔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自言自語,「你就是我。表哥就是我自己。」
小說里表哥從來都只是一個稱呼,而沒有名字。不像別人那樣,全都有名有姓。
所以說,友仔要攤牌了,表哥其實是我。我是表哥。
警察看著友仔的身份證上的個人信息,又看了一遍他在論壇上對自己的描寫,完全是牛頭不對馬嘴,風牛馬不相及,相差甚遠。
友仔不是00後,而是1992年出生,今年29歲,比他在論壇里虛構的那個表哥還要年長兩歲。他這個年紀,剛好經歷過非主流。
他這個年紀,國中看郭敬明、韓寒、安妮寶貝,高中看王小波、張愛玲、村上春樹,大學上的溪州民辦三本,學費每年一萬五,讀了五年的城鎮規劃。畢業的時候,簽了兩年工資5500的外地合同,只幹了一年,就賠了違約金回了老家,考進了城建局。
然後讀了兩年的在職研究所,現在算點小領導,在城建局享受科級幹部的待遇。在同齡人中,不說多意氣風發,但絕對混得不差。對於體制內的年輕人來說,完全是運氣好了。
也就是說,在論壇上的虛構小說里,表哥的人物原型其實是友仔自己,友仔今年29歲,三本畢業,喜好文學,之前在度羅寶蜃的城建局上班,是正在修的一條高速的施工指揮。而那條高速,剛好要經過一個他小時候經常去玩的果園,這是現實中的友仔。
警察看著眼前這個叫做楊友仔的男人,身高一米七幾,不到一米八,普通的短髮,中等身材,戴眼鏡,腮幫子有點鼓。說話的時候,眼神總是迷迷瞪瞪的,像是沒睡好。
而在小說里的楊友仔,一米九長發,憂鬱偏瘦,有魏晉之風。完全是「藝術化」處理後的人設。這種氣質大概只會出現在銀幕或者時尚雜誌模特身上,一般基層幹部里很難看見,更別說流水線車間里的打工仔。
警察問,「你有沒有進工廠打過一天工?」
友仔說,「從來沒有。」
警察問,「那你的第一人稱小說里,為什麼要寫自己是一個國中輟學的打工仔,還寫得這麼聲淚俱下,這麼忿忿不平?你寫這些是想映射什麼嗎?還是因為你對社會不滿?」
友仔說,「都不是。」
警察繼續說,「我也覺得,按理來說也不應該。你們城建局那邊剛剛讓人查了一下,你的年薪差不多二十萬左右,還有職級津貼。你又有編製還是吃國家飯,搞基礎設施建設的人,應該比較腳踏實地,說話也會比較掂量,是出於什麼原因,讓你在網路上寫下這些戾氣滿懷甚至陰陽怪氣的文字?」
友仔說,「我對之前的收入和工作各方面還是比較滿意的,而且能在體制內做本專業的工作,也是榮幸之至。每每看到自己主導的工程項目,快要完工那一刻的激動心情,是難以言表的。感激。心裡只有感激。對於國家給了我這樣一個施展的平台,我的心裡簡直感激涕零。我會繼續珍惜自己的工作機會,加大對基建的熱愛,使工程項目能更多的惠及百姓。至於那些論壇上的文字,我寫的並不是真實的自己,而是我設想里的那個16歲時候選擇輟學的自己。如果我16歲那年真輟學了,小說里寫的進廠打工,在外地漂泊,也許就是我要面對的真實生活。」
「噢。是這樣。」
「嗯。其實我不僅是表哥。我還是表哥的爸爸。我和比我年長十幾歲的女人結果一次婚,生下來的孩子,就是小說里的表哥。然後我在外出要債的時候,意外身亡了,我的妻子當時還懷著二胎,由於產後抑鬱,也跟著我死了。是掉進河裡。總之以前我過得不開心。我的妻子死後,我就變成了我妻子的兒子,也就是表哥。在我當表哥的那些日子裡,我和友仔的爸爸一家住在一起,也就是我的小叔。小叔他娶了我爸的姐姐,也就是友仔的媽媽。但是友仔其實不是他們的孩子,而是我的兒子。因為我爸從來沒有姐姐,友仔也不是他媽媽生出來的,而是小芳生出來的。小芳是他們家的保姆。友仔是我和小芳的兒子。友仔從未來到過這個世界,如果友仔曾經來到過這個世界,那麼他今年應該20歲。所以我就經常幻想,我自己就是友仔,我是00後,我16歲那年輟學到大城市打工,進廠當了廠仔,然後遇到了林金草。林金草和友仔一樣,命途多舛。」
「林金草是誰?」
「林金草也是我的兒子。他同樣是我和小芳的孩子。不過這個小芳和那個小芳不是同一個小芳。在我這漫長得無窮無盡的一生中,遇到過無數個小芳,每次遇到不同的小芳,我都和她們造孩子,我提供jing子,小芳提供卵子,孩子就早出來了。不過孩子不是從小芳的肚子里出來,而是從試管里出來,以至於我的每個兒子,他們都以為自己的母親出生就死了。我給我的兒子們的頭腦里,植入了關於「小芳」的思想鋼印,每一個兒子心中都有一個小芳。只有友仔和金草發生了意外。友仔記住了小芳,林金草沒有。因為友仔在胚胎髮育的時候,發生了同卵融合,導致友仔記住了兩個小芳。友仔的腦海里有兩個媽媽,幼兒園時候一個,中學時候一個。而林金草完全不記得小芳,只記得他現實中的媽媽。其實金草現實中的媽媽不是女媽媽,而是男媽媽。林金草並不是他的男媽媽生出來的,原本應該是我和小芳的jing子和卵細胞結合才能生出來的,但是其中一個卵細胞被友仔吞噬了,導致我的jing子直接孕育出了林金草。林金草是唯一的孤雄生殖。這是違背千百年以來的自然規律的,我只聽說過孤雌生殖,從來沒有見過孤雄能生殖的,這讓我感到震驚。」
「也就是說友仔和金草其實是親兄弟?!」
「並不是,友仔是金草的爸爸。」
「什麼意思?沒懂。」
「因為我就是友仔。我既是友仔的爸爸,也是金草的爸爸,所以友仔是金草的爸爸。」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每次和小芳在試管里孕育後代,總會重新產生一個新的自己。新的自己會把舊的自己吃掉,來達到「換生」的目的。我用這種藉助生殖,然後讓自己新生的方式,存活了上萬年。所謂我的兒子,都只是「副產品」,我透過這種方式,最想要的其實是讓我達到換生目的的那一副和原本的自己一模一樣的軀體。新的軀體吞噬掉舊的軀體,我的記憶也隨之轉移到新的軀體,我又再次活得新生。而另外那一個被稱為「兒子」的副產品,我通常都是直接丟棄掉。我從來沒有養大過一個用這種方式產生的自己的「兒子」,我只把他們當成廢品,隨便丟掉。偶爾心血來潮,也會送給那些想要兒子自己卻生不出來的人去養。總之隨便。」
「你的意思是,用這種方式同時產生的兩個後代,一個是長得和原本的你一模一樣的「成年體」,另外一個是「嬰兒體」?然後你用成年體換生,然後丟掉嬰兒體?」
「對。就是這樣。」
「那你說的小芳究竟是什麼人?你都是在哪裡,怎麼找到這些叫做「小芳」的人的?她們都是女性嗎?你讓女性給你提供卵子,然後做試管嬰兒嗎?你都是在哪家醫院做的試管?是在國內嗎?」
「我說的試管,不是你們理解的那個意思。小芳也不是一個人,更不是純粹意義上的女性,我不是找他們代孕,更不是在醫院。」
「你說小芳不是人?那小芳究竟是什麼?」
「小芳是一種「自耦」類型的孕激素。類似於自耦變壓器的工作原理,自耦的耦是電磁耦合的意思。在特定的「場」內,類似於化學裡的「鍵」的作用,就產生了「孕」。通常正常的生殖細胞結合所產生的那一部分,會經過胚胎髮育,變成嬰孩,然後普通地長大成人。而另外一部分在「場」內,經過「自耦」孕激素的作用,自我繁殖,繁殖完成之後,相當於直接克隆出一個成年體。」
警察拍了一下桌子,大吼,「什麼奇葩的科幻設定!!這算什麼風格流派的科幻?生化朋克嗎?還是賽博朋克?」
友仔說,「總之我今天交代的所有,就是我以前所經歷的一切。」
「那你現在,究竟算是誰?和楊友仔和林金草究竟應該算什麼關係?」
「我已經說了,我是友仔和金草生物學意義上的爸爸,他們都是由我的jing子生長而成的。不同的是,友仔是我和小芳生出來的,而金草是我一個人生出來的。」
「那你是誰?」
「我是友仔。」
「你怎麼能是你自己的爸爸呢?」
「我就是我自己的爸爸。我是我自己生出來的,舊的我把新的我生出來,新的我再把舊的我吞噬掉,再產生新新的我,新新的我變舊之後再產生新新新的我,上一個我又被吞噬。循環往複,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生存的。」
警察拍了一下桌子說,「也就是說,林金草是你丟棄的廢物,而友仔是還沒有吞噬你的新的你。現在的你是舊的你。噢!!我懂了!!友仔和金草是同一胎!!友仔是本應該繼續你生命的「成年體」,而金草而是那個從小就被你扔掉的「幼年體」!!」
友仔說,「對。就是這樣。我現在需要換生。我已經拖了二十一年了。我不能再等。如果友仔再不吞噬掉我給我換生,我可能會死。」
「你怎麼拖了二十一年的?」
二十一年前,也就是2000年。
那一年,我在義大利米蘭,距離市中心很近的豐塔納廣場。下午4點37分,一顆大機率炸、彈,在農業銀行的中央大廳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