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煙瞧軒轅那情痴的模樣，只搖頭嘆氣，但自從見到這玉公子後，軒轅眼底的倦怠的確消褪不少，再者，那玉公子似乎也有被感動的跡象，軒轅一份真心總算沒有付諸東流，李煙心裡也暗暗替他高興。

飯後，軒轅照舊往御書房內處理政務，中途繞道至御醫院，差了兩名醫術精湛的御醫往金玉閣替在中號脈。下午，便召了中書令，命他起草皇榜，尋訪民間的神醫，穩婆，又派近侍往徐、楊府上載口諭，命他們以後每日勻出一個時辰到金玉閣中教玉公子書畫，但切不可打擾玉公子休息。

眾人見軒轅帝對玉公子關懷有加，巴結唯恐不及，自然不敢怠慢，紛紛表示榮幸之至，這金玉閣中乍然添了幾人，一下子便熱鬧起來，氣氛倒也溫馨了許多。

在中悟性奇佳，又沉靜穩重，徐長生、楊開泰讓他從基本筆法學起，他就當真乖巧地一筆一劃，認真臨摹。

「金公子，自古學書畫者，單靠模仿，是不成的，您得加入自己的感悟，筆下物事才有靈氣，而不是死物。」徐長生道。

「先生所言甚是，學生受教了！」

在中謙恭有禮的態度頓時博得徐、楊兩人的好感，但隨即他又說道：「只是還未學會走便要跑，難免會折了腿，學生現在便是要先扎穩根基，再來學習兩位先生筆法中的靈氣。」

「玉公子這打算原也沒錯，但筆法若固定了，落筆時自然會循著慣性來，到時候要改，恐怕就遲了。」

「難為兩位先生如此替學生著想，只怕學生這輩子，都難有兩位先生那般造詣，況且，學生處在這深宮中，就算是筆法再靈動，恐怕也無法如古人那般，引得飛燕遊魚競相躍入畫中。」

楊、徐二人見他面上的郁色，心頭對在中可謂是大大改觀，先前聽聞在中美色，又聞說皇帝為了此人，不惜耗費巨大的財力人力，還道是在中蓄意攀附，有意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然今日一見，方覺此人玲瓏剔透，又貌美純善，當初的巴結之意不覺轉化為難以言喻的心疼，可是這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男子，何須旁人憐憫，他們又說不出一二三來。

教學間，軒轅的近侍吳公公搖身而入，後面跟著十來個手提鳥籠的宮人，只見他拂塵一揚，畢恭畢敬地沖在中躬身行禮，又尖著嗓子道：「玉公子，這些都是皇上差人在京師尋來的有趣鳥兒，您要瞧著順眼，奴才就將他們掛上，若您瞧著不中意，奴才就讓這幫小子再重新覓些好玩兒的小東西來給您解解悶。」

籠中鳥兒啾啾亂叫，伸直了花花綠綠的脖子，圓咕隆咚的小腦袋左轉右轉，像是在打量這陌生而新奇的環境，雙足上下亂躥，歡快地蹦躂，尖尖的喙微張，又像是在呼朋引伴。

在中瞧得歡喜，放下手中的兔毫便去逗弄那歡蹦亂跳的鳥兒，忽的，瞥見眾多鳥兒中，摻著一隻羽毛雪白的鴿子，那鴿子在眾多歡鳴的鳥雀中，卻顯得尤為孤單落寂，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蒼穹，也不知是為何，在中眉頭一皺，又緩緩地笑開：「吳公公，這隻鴿子，長得可真俊吶！」

「回公子，此乃仙城郡特有的品種，這種鴿子，名喚鴛鴦仙，其羽毛潔白無瑕，又密似天衣，仙城郡人都道這鴿子是由神仙化來。這鴛鴦仙性喜山林，又甚是稀少，往往十顆卵中只能孵化一二，現在也是愈來愈少了。」

「鴛——鴦——仙。」在中咀嚼著三字，眼懷憧憬，「好美的名字！」

「可不是嘛！」吳公公成心賣弄，以拉近同在中的距離，當下眉飛色舞地詳解道，「這鴛鴦仙之所以名為鴛鴦，乃是因為這種鳥兒痴情且烈性，凡認準了，便是一生的事，一隻死了，另一隻也絕不獨活，仙城郡祠堂中至今仍供奉著鴛鴦仙的塑像，仙城郡人也將其看作是男女定情的標誌，每年乞巧節，便是仙城郡的鴛鴦日，若誰向您遞上一枚白羽，那就是看上您啦！」

在中看著籠中鳥兒那落寂的眼神，感同身受，問道：「適才公公稱，這鳥兒行必成雙，不知另一隻鳥兒，現在何處？」

「唉！說來可惜！這鳥兒本來是一雙，可是昨兒個跑了一隻，十位大內高手都沒能追回來，如今就只剩這一隻了！」

「哦~？」在中提著鳥籠，端詳著那鳥兒對著蒼穹的眼，又瞥見那荷塘中飄飄落下的一枚白羽，憐惜地淺笑，「如此美麗的鳥兒，卻要孤獨地死去，未免可憐，我看它日子也不多了，凡塵喧嚷，反而傷了它那純凈恬淡的心性，不如就放它在我這裡了了餘生吧。」

隨侍在側的宮女太監見在中這般悲天憫人，也都各自欣喜，做奴才的，跟個心軟的主子，強煞追隨皇帝貴妃，起碼他們能夠平平安安地活著，不必整日提心弔膽。

吳公公聽在中滿意的口氣，心裡一顆大石也算是落下了。在中又見幾隻嘰嘰喳喳的小靈鳥十分討喜，遂也留下來一併作伴，命蓮心重賞了一幹宮人後，也無心再學習書畫，徐、楊二人見狀，想到軒轅帝那不得讓玉公子勞累的命令，也紛紛告退，在中自不強留，讓人送兩位大人出了宮去，又轉回頭來逗弄幾隻鳥兒。

天邊最後一絲霞光湮沒在黑暗中時，在中換了身素袍，譴退了婢女，坐在輪椅上，端起茶盞慢慢地喝著，待聽到門外太監尖利的通傳聲後，才慢騰騰地抓起束腰，方欲纏上，軒轅已步入房中，瞧見在中的動作後大驚失色，忙按住在中的手：「你這是為何？」

在中眉間凝結著郁色：「我作為男子，長住宮闈已是於理不合，若再讓人看見我這肚子，恐怕會給你招惹更多的麻煩。」

軒轅心頭一熱，道：「我既然說過會保護你，當然不會容許誰對你有半點不敬，你又何必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

「可是……」

「小玉，那晚宴本就是為你而設的，我要將你介紹給我的臣民，要讓他們知道，我軒轅羿深愛的，唯你一人，我之所以一直任後位空懸，便是因為那位子只你一人匹配得起，任何人都不要妄想從我身邊把你搶走！」

「師兄，我雖身在景國，但我心裡還是向著允浩的，你應該懂得，何況現在允浩還沒輸。至於冊封皇後一事，當下景國對外征戰連連，國內大皇子等反派勢力死灰復燃，若你一意孤行，只是將自己置於死地，對你沒有半點好處。」

軒轅本以為在中會顧左右而言他，避開這個話題，怎料在中卻直言他對允浩的愛火未滅，且同他分析其中利弊，倒讓他考慮良久的說服之詞再派不上用場。

「師兄定要將鬼玉介紹給朝臣，鬼玉也沒意見，但需說明，鬼玉只是您的師弟以及智囊，不能提及嫁娶事宜。」在中看軒轅有動搖之色，趁機說，「在對付大皇子這點上，我可以幫你，但若是景國同鄭國的戰事，我幫允浩，所以師兄你得注意著些，莫讓我竊取了重要情報。」

在中態度十分堅決，軒轅也拿他沒轍，臨行前，在中又以不舍那白鴿為由，幹脆提著籠子，由吳公公推著赴宴。

冷月著梢頭，玉華宮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昨日，玉華宮便被打點一新，按照官階擺好了席位，一切都同往前宮宴無什差別，只是那龍座左側，多了一張雕刻精美的木椅。木椅精美尚在其次，它的不同尋常，乃是由於它身居龍位之側，而距兩張椅子半丈處，才是身懷龍種的華陽、蘇沫兩位貴妃的座椅，再往下，方為百官的木椅。

宮闈中，女子本不可拋頭露面，但這華陽、蘇沫兩位貴妃向來爭寵甚為厲害，又仗著腹中龍種，更是恃寵而驕，現在爭風吃醋居然爭到了這宮宴上，若非軒轅心慈手軟，又顧念子嗣，懶得理會女人間的種種矛盾，她們早已被打入冷宮了。

帝將入席，宮燈依次燃起，百官起身，華陽、蘇沫兩名貴妃在侍女的攙扶下，緩緩起身，盈盈拜倒，一束銀光綻入天際，軒轅在前，吳公公推著在中在後，軒轅居正位，而在中，則自然而然地由吳公公扶著坐在那鋪著軟墊的精緻木椅上。

入座的瞬間，在中清楚地聽到了眾多吸氣的聲響，然他只面不改色，閑閑坐定，將手中的白鴿放在自己同軒轅之間。

良辰至，萬朵煙火怒放天際，明媚竟勝過那九霄弦月，萬紫千紅齊綻，映得人面孔色彩各異，在中始終揚著唇角，眼中卻更添一分濃烈的郁色。驀地，右手一暖，稍稍側頭，便見軒轅洋溢著喜悅的臉。

「小玉，你知道麼，我奪這天下，也是為了能夠親自帶給你快樂，現在看到你笑，我很開心。」低低的話語被那震耳欲聾的煙火聲掩住，但在中仍是從軒轅那開闔的唇形中讀出了他輕聲的呢喃，心頭愧疚，想抽回的手，便沒了力氣。

李煙掩唇暗笑，連最愛的煙火都顧不上，只盯著兩人緊緊牽連的手咧嘴傻笑。她同軒轅十多年情分，軒轅待她極好，她跟著軒轅，從來沒有受過半點委屈，碰上番邦進貢，還能給她留些好東西，潛意識裡一顆心早就隨了軒轅，看著軒轅開懷，她心裡比吃了蜜糖還甜，只要軒轅能夠福祉，就算豁出命去，她也絕不皺眉。

半個時辰後，煙火零零星星地停下，餘下半空中漂浮著濃濃的煙霧，久久不散，宴席開，精美佳餚、時令鮮果呈上，場中四方台上，水袖舞成一片，琴瑟聲起，琵琶錯落，簫笛清和，羅裙飄飛，裙裾颯颯，舞姬面覆薄紗，穿梭於濃烈的煙霧中，如白雲深處的翩翩仙鶴，一引頸，一凝目，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美妙無比。

在中看著，不禁想起當年的鄭國太子府晚宴，雖然沒現在熱鬧，但是舞姬仙姿，也是炫目非凡。其實舞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身畔那個少年老成的太子，只十一歲，舉手投足間已隱有君王風度。

心緒一轉，又想到皇陵中，允浩舞劍，自己以簫聲相和，飛龍驚鴻，親密無間，當時雖國事未定，心中卻仍是一片安謐。

只可惜，以後再也不能重現簫舞齊聚的場面了！

在中不著痕跡地瞥了眼左臂處飄蕩的衣袖，又將心思轉到台上，舞已謝幕，只兩隊人馬在作秀胸口碎大石，頂碗等江湖把戲，這小伎倆，在中早看過百八十遍，實在是興緻缺缺。軒轅留意到在中懨懨欲睡的樣子，傳令讓那名角先唱《玉仙子》，雜技人馬倉促退下，一蒙面戲子款款登台，朱唇輕啟，悠揚的清音便如清泉，清清澈澈地宕開去。

聽那人聲音，在中心頭一凜，幾乎闔上的眼簾倏地張開，坐直了身子，指間扣著一枚梅花鏢。

戲子蘭指微翹，蓮步輕移，越唱，越向前台靠近，黑紗蒙面，教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樂聲急轉，由悠揚變得迅疾，戲子身子一正，字字如珠，此處，乃是頌揚那李常淵智斗番邦來使，氣魄懾人，扣人心弦，唱到急處，弦音曲聲擰作一股，忽然錚的一聲，琴弦驟斷，台上男子猛地撲將過來，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突地露出寒芒，在中早有防著，手指一動，梅花鏢劈空打落，戲子手中的匕首嗆然墜地，變作整個人蓋向軒轅。

軒轅腳一蹬地，連人帶椅後退三尺，連翻三個跟斗，搶至在中身前，便在此時，一白影迅疾地墜下，大內高手群起而上，那戲子轉瞬便被制住，幾道寒光，仍罩住白影，在中騰身，躍上輪椅，椅身急轉，數十枚鐵蒺藜頓時將片片寒光震落，原來，那被刀光劍影包裹住的，竟是那飛走的白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