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將軍，您可是發現了什麼？」

「先把我的馬牽過來。」在中摸著傷口，又道：「營中可有仵作？」

「稟將軍！」一精壯青年道，「小人父親以前吃這行飯的，小人隨著父親，耳濡目染也習得一些。」

「你來看看，這是什麼野獸的齒痕。」在中側身讓開一步，心頭雖有了主意，卻仍是想讓這青年鑒別鑒別。

那青年湊近傷口，摸摸那咬合的痕跡，又仔細辨別傷口的寬度，深度，以及傷痕方向，不多時，便道：「將軍，據小人看，兇手，是狼。」

「狼……你確定？」在中指尖探測著傷痕，問道。

「小的確定。」說罷，撩起褲子露出小腿來，「大人您看，這是小人有次入山打獵，被狼咬的痕跡，您若不信，大可以對比著瞧瞧。」

在中一看，心中已經明白，果然跟他揣測的一樣，不過，能夠如此準確地一口咬斷人脖頸，這狼，還真是訓練有素！

「將軍，北城方向高燃狼煙！」

在中起身一看，自山頂看去，臉色立刻變得凝重：「傳令下去，今夜守備人員每人脖子上都加上鐵護頸，留心周圍出沒的野獸，以守衛為軸心，方圓幾里內多置捕獸夾，一旦捕到野狼，先關押在鐵籠里，我即刻去睢城，一切明日再行定奪！」

不等眾人理會，在中已經翻身上馬，馬鞭一揚，抄小道衝下山去。

在中坐騎後蹄方隱沒在叢林中，允浩一匹良駒便衝上山來：「金將軍呢？」

眾人尚未來得及跪地道安，黑馬已順著一人指著的方向沖入一條小道，留下眾人面面相覷，不曉得他們的皇帝為何急得火燒眉毛一般。

「萬歲爺，金將軍，睢城急報，狼王被圍困……」傳訊兵打馬疾來時，哪裡還有兩人的身影，只急得他馬頭一甩，照著小徑追了過去。

在中方入西城城門，滿臉煙塵血污的昌珉便迎上來：「九哥！」

「戰況如何？」

「回九哥，群狼叛變，景國大軍來襲，狼王被困於梅林外的山谷中，我們先後派出五萬兵馬，皆難以突入戰局，僵持下去，狼王性命堪憂！」

「只是群狼叛變，而非蒼狼毀約？」在中端坐馬背，疾道。

「確實如此！」昌珉道，「首戰，蒼狼騎兵折損三千，現已退回城中待命，狼王親率六萬兵馬迎戰景國錢家軍，在山谷中遭到圍攻，已經撐了兩個時辰，傷亡甚巨！」

「錢家軍用的什麼陣勢？」

「七星映月！」

「我記得，我給拓跋無憂的卷冊上，記有應對七星映月的陣法！」在中厲聲道，「為何不用？」

「卷冊？」昌珉奇道，「什麼卷冊？」

在中一聽，頓時明白，那拓跋無憂定是將卷冊私藏起來，一意孤行魯莽作戰。

「還好意思自稱偽君子，我還以為他多聰明！」在中黑著一張臉，道，「留守軍隊現在何處？」

「稟九哥，趙將軍已於北門集齊六萬兵馬，正待前去救援！」

「那拓跋無憂房裡定有我交予他的卷冊，你且差人尋來，好生守住睢城，還有，幫我攔住他！」

「他？」昌珉還在回味在中那句話，眼前白影已經一閃而過，待他回頭欲詢問時，黑馬突然奔至。

「在中呢？」

昌珉一見馬上的允浩，立刻明白在中口中的「他」所指何人，長身一起，攔在馬前：「皇上，請留步！」

自入睢城後，受俊秀影響，昌珉亦稱允浩為大哥，然此刻，面對臉色不善的允浩，昌珉卻不得不搬出君臣之禮，竭力阻攔。

「朕問，金將軍去了何處？」

「皇上！且聽微臣一言……」

允浩憂心在中安全，哪顧得上聽昌珉的話，馬蹄一起，便往城中奔去，昌珉情急之下，君臣綱常全拋諸腦後，順手抄起一根熟銅棍，棍頭一點，疾向馬腿掃去，允浩不防有此一變，電光火石之間，突地勒住韁繩，馬前蹄高抬的一瞬，內力一轉，以人帶馬，躍過昌珉頭頂，昌珉一棍落空，旋即再起，燕子三抄水，變棍為槍，倒拍馬臀，允浩怒極，倒立馬身，雙手合十，大佛印頓時蓋向昌珉棍網，但終究是自己兄弟，也不忍真下殺手，掌勢發時，十成力道驟減至五分，人卻趁此機會策馬迅速閃過。

昌珉只覺眼前千道佛印壓下，胸中氣息殆盡，耳中轟鳴不止，待眼前重複清明，黑馬已經拐入城去，暗道聲苦，回頭見那奔來的傳訊士兵，發力一提，將士兵趕下馬去，一夾馬腹，往那黑馬消失處疾追過去。

允浩額頭急汗涔涔下，然路上卻是阻礙重重，激得他心頭熱血噴涌，若非心存善念，早已下手將這群人打得七零八落，可是，在中畢竟對他了解甚深，料定他不會對自己人動手，而現在，允浩也確是憂心忡忡卻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讓開！」允浩馬鞭橫格開三人，振聲道。

十數手持絆馬索，長鐵鏈的兵士仍定立大街中央，結成圍困陣勢，不讓允浩越界分毫。

「這江山是朕的，你們金將軍的命也是朕的，未經朕允許，哪輪得到他喋血疆場，朕再說最後一遍，讓開！」允浩胸膛急劇起伏，彷彿胸中藏著洪水猛獸，只待契機一至，便要破體而出，將這副軀體燒得寸膚不留。

「皇上，並非臣等有意為難，只是金將軍臨行前令微臣等人立下軍令狀，若皇上執意要上戰場，微臣及親族皆得送命！」

「朕乃天子，朕許你們一家活路，都給朕滾！」允浩鞭子一斥，天子一怒，地裂三分。

「皇上！」守城的趙將軍上前，「金將軍臨行前交代微臣，若眾將士勸皇上不住，便將此物交予皇上，並請您三思而後行！」

允浩接過層層包裹的錦盒，打開一看，內置一方明黃無事，顫手展開，那明黃的布帛上，祥雲瑞氣盤旋，龍頭昂揚，神采奕奕，而布帛右下角，有方璽印，隱隱辨出八個硃色篆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前塵往事紛紛湧上。

——當年宮中，童稚無憂時許下的誓言：他日若能主沉浮，定同你一起打理這大好河山！

——當日睢城府衙，輪椅上少年白衣勝雪，明眸賽星，只為含冤百姓，孤身夜闖。

——為替平定內患爭取先機，少年縱心頭不願，仍是同景國新君訂立協定，哪怕萬劫不復，他亦從不怨悔。

——那夜甚寒，宮中大喜，少年卻自斟自飲，似痴如狂，獨身支著輪椅往獨屬於他的那片紫竹林，尋他的一方安謐。

——那日，少年為姦邪所傷，幾乎命喪黃泉，卻仍舊強撐活轉回來，暗地裡料理太子府中內務。

——自己為刺激軒轅，為佔得先機，假借落雁之手，中春藥迷毒，明知可能會讓他身體受創，卻仍是執意同他行魚水之歡，少年儘管羞赧，卻不曾拒絕。

——皇陵中，少年風雨里仍舊清清靈靈，如傲霜寒梅，巧設妙計，逼得慕容無意陰謀敗露，鄭國朝臣集權的弊病，自那時止，少年卻並不居功自傲，依然如水中清蓮，不惹塵埃。

——戰事起，少年拖著因承孕而衰弱的身子，運籌帷幄，事事洞悉天機，讓他們在兵力不足的境況下，硬撐到援軍趕至。

——當他遠赴蒼狼，少年卻孑然立於城頭，悵望，不眠不休，更在他卧床期間，獨自撐起軍中要務，從來不將苦字說出口。

——而現在，為保同蒼狼盟約，少年又以身犯險，深入敵營，不理前路是否兇險，而自己，卻念著江山，礙於臣民，不能同他同赴刀山，共浴火海。

心頭千迴百轉，允浩竟說不出一句話來，腦海里多次臆想過在中道出他雙重身份的局面，甚至他曾以為，在中會守著那秘密一輩子，直到他們雙雙輪迴，沒想到在這重要關頭，這東西，卻成了最掣肘的羈絆，讓他連與那人同生共死都不可得。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當初少年戴著那銀狐面具，眼中也不知是痛是苦，而自己，也因那一句話，而違心納姬妾，如今，卻又要為了這江山百姓，讓他獨自面對鐵馬亂軍……

「皇上，將軍臨行前，還留下一句話。」那趙將軍看到允浩微紅的眼眶，不知是否該繼續說下去。

「他……說什麼？」允浩睜大眼睛，將溢出眼眶的淚硬逼回去，哽咽著問。

「將軍問：您，信不信。」那趙將軍也不知話中深意，只是照著在中的話搬給允浩聽。

允浩咬著唇，狠狠點頭，方逼回去的淚再抑制不住，滴落馬背：「信，當然信！」

信他能斬敵馬下，信他能贏得此戰，信他能安全返回！

曾允諾，這一生，信他，只信他，即便到了此刻，也絕不變更！

「大哥！」昌珉追上來，貼在允浩馬後，猶豫著喚道。

「回縣衙，朕，等金將軍凱旋！」允浩一勒韁繩，令道。

「大哥，九哥要我們用他留下的卷冊守住睢城！」昌珉道。

「卷冊現在何處？」

「理應是在拓跋無憂房內。」

「所有將士聽令！」允浩高聲道，「金將軍未歸之前，眾將務必恪盡職守，把住各處關隘，休讓景軍佔去寸土！」

應聲震天，黑馬返身狂奔，卻驀地前蹄一軟，四肢俱折，馬上黃衣男子滾落在地，卻又彈身而起，步步沉穩，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