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這才發現，那看似白璧無瑕的手臂上，竟有血液蜿蜒而下。

在中無所謂地笑笑，伸手在傷口上一抹，將士們這才發現，原來他們的金將軍方才僅是靠易容物將傷口蔽住，以嚇唬蒼狼那群瞎子而已，佩服之餘，又不禁心疼，紛紛勸在中試試蒼狼國金瘡藥的藥效，在中只是笑笑，將白色藥瓶小心收起，又自懷中摸出一包藥粉灑在傷口上，眼見流血漸止，在中叮囑眾將仔細守城後，便踱步下樓，俊秀有天連忙跟上。

「有天，你且將這瓶要送去給林御醫，讓他給允浩敷上，蒼狼國兩天之內必有來使，作為一國之君，允浩不能不現身相見。」

有天看看白色瓷瓶，又看看在中手臂上那道長長的血痕，猶豫半晌，終究是接過藥瓶，轉身離去，這是他九哥對皇帝的心意，他，無權勸阻。

日上三竿。

林御醫熬好第三服藥，踏入房中時，便見床榻上的英俊少年睜開了眼睛，正仔細打量著周遭的環境。

「萬歲爺，您感覺如何？」林御醫急忙將藥碗放置一旁，疾行幾步，扶起允浩。

「在中還好嗎？」允浩撐起身子，靠在枕頭上，「你有沒有叮囑他好好休息，你也知道，他好強，責任心又重，也怪我拖累他了。」

林御醫低著頭不敢開口，但查看允浩身上的創痕後，不禁鬆了口氣，那蒼狼國的藥的確神奇，這不到一天時間，皇帝原本化膿的傷口已經完全癒合，精神也好了許多。

「其實我知道他一定是埋怨我將他丟在城裡自己去冒險，他現在在哪兒？」

「萬歲爺。」林御醫謹慎地告誡道，「您這次可玩兒大了，金公子自城樓上見過您一次後，這期間再沒進門看過您。」抬眼瞅瞅允浩那似乎帶著些高興神情的臉，林御醫還未想明白他們皇帝那臉上的笑叫做幸災樂禍，仍繼續建議道，「依微臣愚見，您還是再躺個幾天，待金公子氣消了以後，再見他不遲。」

「好你個老匹夫，平素見你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還道你是個忠臣，原來，你只會在允浩面前吹涼風，挑撥我們之間的感情啊！」

聞聲識人，林御醫不必回頭已經清楚地了解到自己現在腹背受敵的處境，單看皇帝那越來越「明媚」的笑臉，以及身後那少年越來越靠近的身影，林御醫不由得猜想自己會被卸成幾塊。

允浩見林御醫戰戰兢兢的樣子，沒來由地生出憐憫之心，揮手道：「行了，林御醫，這裡沒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看來，皇帝今天心情很好，但得出此結論的林御醫卻依舊跪地，不敢動彈，偷偷瞟瞟在中那略帶陰沉的臉色，尚未來得及歡騰的心又瞬間跌落谷底。

在中有意逗逗林御醫，只黑著一張臉，以極慢的速度蹲下，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瞪著颯颯哆嗦的某人，直到發現對面的老人額角已經滲出了冷汗，這才心滿意足地揚起了笑臉：「林御醫，怎麼著，皇上的話你都不聽了？」

林御醫這才發現，眼前的少年那眸里完全是小狐狸似的笑，好吧，原來不止皇帝心情很好，小狐狸心情也不錯，收拾起東西，林御醫故意慢慢騰騰地挪步出門，哼哼，讓你們橫！

「這林御醫也越來越囂張了。」允浩失笑。

「有你這麼個不愛端架子的皇帝，他們想不囂張，難吶！」在中說著，順手扒開允浩的衣襟，見後者立馬一副「任君宰割」的樣子，撲哧一笑，道，「你意欲何為？」

允浩拍拍自己厚實的胸膛：「喏，很明顯的，你要打，要撲，要咬，要吻，隨你！」

「你想得倒美！」在中雙手一合，「這兩天蒼狼國狼王會到睢城來，要是你敢露出病懨懨的模樣，我就——」

允浩摸摸自己的脖子，幹笑三聲：「我現在已經很精神了，要不要試試？」

在中臉一紅：「死色鬼！」

「死色鬼？」允浩舔舐著上下唇，「原來我們小九已經想到這個了……」

「喂，說正經的，你怎麼看千葉蝶這女人？」在中不敢想像允浩思想繼續拋錨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遂搬出千葉蝶，以轉移允浩注意力。

「痴情，聰明，易容後的一張臉還挺漂亮，當然，也有點小本事，不過這幾點我可都比她強多了。」

在中抿嘴偷笑，允浩這話，言外之意便是：既然她樣樣都不如我，你鐵定看不上她，所以，她靠近你我很放心。

這自負的男人！

「我的意思是，你認為，她和我大哥，合適嗎？」在中靠在床頭，低聲道。

「你是說——在賢哥？」

在中點頭。

「在賢哥不是已經……」允浩突然轉口，「你是說，在賢哥就是……他？」

「你覺得，合適嗎？」在中又問。

「只要郎情妾意，合不合適又有什麼關係，這世上從來沒有哪一對是受所有人支持的，只要自己活得逍遙自在，管別人怎麼想。」允浩揉揉在中一頭順發，「你啊，就是想得太多，有這空當還不如多睡會兒懶覺，你看看你眼睛都有些腫了。」

「你不知道。」在中憂慮地望著房梁，「在賢哥落在慕容無意的手上時，曾受過一切酷刑。」

「不妨事，就算沒有驚為天人的容貌，在賢哥依舊是一個好兒郎。」

「而這一切酷刑中就包括——宮刑。」

……

「你說，這樣，兩個人，還合適麼？」

夢囈般的低喃，微紅的眼眶。

「在中。」允浩輕觸著那黑亮的發，「在賢哥他依舊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金家的驕傲，而千葉蝶這女子，也頗通情理，若他二人真彼此有意，會圓滿的。」

「可是。」在中愁眉緊鎖，「萬一不是那樣呢？」

「不必擔心。他們和皇甫蕭、落雁不一樣。」允浩深知在中所想，安慰道，「落雁是皇甫蕭的神女，然她心中的襄王，卻另有其人，所以才會落得悲劇收場，據說，皇甫蕭任務完成後，便帶著落雁的骨灰歸隱山林了，雖然未成眷屬，然保得性命，也算萬幸。」

「大哥他，不願讓千葉蝶知曉他的身份。」在中苦悶地斜倚允浩肩頭，「我想，他對千葉蝶也是有意思的，可是，就怕耽誤人家。」

「那你可有何良策，撮合他們？」

「沒有。」在中誠實地搖頭，「正因為沒有良策，才更擔心，萬一我們的撮合只是適得其反，那不就害了大哥嗎？」

「感情的事，順其自然便好，你看你我，八年的天各一方也沒能對我們產生什麼影響，他們愛折騰就讓他們折騰去，咱只消點撥點撥他們，自然柳暗花明。」允浩挽著在中胳膊，忽然發現那白紗下的一道暗紅，劍眉一緊，從床頭櫃子里摸出剩餘的蒼狼聖藥，扯開瓶塞，小心地撩起那白紗，「怎麼弄的？」

「沒事，就輕輕劃了一刀，那個一毛不拔說他的金瘡藥最好，我就使了點易容的小伎倆騙騙他，讓他既免費贈藥，又同意議和。那藥可是好東西，你好好收著，別浪費了！」

「別動！」允浩按下在中雙手，「骨頭都能見著了你還什麼輕輕劃的，當我三歲小孩麼？若是被那拓跋無憂發現你手上傷痕，那不就露餡兒了麼，為了不讓他中途變卦，這藥你也非用不可。」小心地取藥於指尖，允浩輕輕覆指腹於創痕處，輕輕揉開，直到藥滲入肌理，刀口緩緩癒合，才道，「你先睡會兒覺，醒了就陪我出去走走，活動活動筋骨，咱坐等拓跋無憂。」

在中難得乖巧地闔眼，腦袋一沾枕頭便沉沉睡去，允浩待在中睡熟了，才敢將手輕輕放在那微凸的小腹上，眼裡流露著福祉的光彩，這裡面，孕育著他和在中深沉的愛，百年後，就算他和在中垂垂老矣，甚至化作兩抔塵土，那份愛意，也會隨著血脈，代代流傳下去，沒有什麼比這更完美了，江山也好，長生也罷，都及不上這彈指百年。

千葉蝶站在落英繽紛中，剪水雙瞳飽含惆悵，眼前的篩子里裝滿的芍藥，在此心境看來，猶如女兒紅淚，惹人垂憐。

那種明明近在咫尺，卻又苦尋無果的心緒攫住她的心臟，令她無比苦悶。

她，本是千葉家的小姐，千葉世家在江湖上雖算不得什麼大家，但好歹也是書香門第，而她，雖非大家閨秀，但起碼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

當年，金在賢還是京城四少之首時，她曾有幸於街頭同其「巧遇」，說是巧遇，也不過是她故意耍的小伎倆而已，女子芳心，不難測，但是有時候礙於那份矜持，總歸不敢像風塵女子一般，任性直白。

一枚玉簪，一場相識，從此，千葉蝶隻身陷入情海，十年沉浮，如今的她，已是廿五年華。

當初不顧雙親勸阻，執意入宮，也只為著能更接近那男子幾分，只因她打聽到，金在賢對其九弟甚是關愛，而金九常年居於宮中，她便易容改裝，在宮中一呆便是十年。

那年煙雨，聞說金在賢命殞皇城，她連夜出宮探尋，卻未曾覓得那人身影，後命貼身婢女混入慕容府中，百般巧計，終究無果。

只是，這痴情女子始終不相信金在賢已經仙去，許是冥冥中有神明指點，她一直候在宮中，她堅信只要太子存在一天，以金九對太子的情誼，定會回宮相助，而金九一旦回宮，金在賢即便是傷了殘了，即便是遠在天涯，也必放不下他九弟。

誰又料得到，這一等，便等了八九年，九年時間，物事已非。

千葉蝶望著前方男子忙碌的身影，自打第一次見這男子，心下便有種預感，這男人，便是金在賢，可是，任她百般逼迫也好，引誘也罷，男子那眼裡的波光始終不曾有過一星破綻。

他關心她，只解釋說，這是替九少照顧部下。

他替她安置好雙親，也僅僅是因為，要替為九少賣命的人免除後顧之憂。

他將她保護地妥妥帖帖，卻只道是免得傳出去讓人以為金九虐待下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