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金九歸京,俗事莫問(中)
小說: 戰神 作者:九少醉臣 字數:5688 更新時間:2021-04-12 15:58:14
「還不快滾,非得要老夫親自動手麼!」
餘下眾人見狀,哪敢造次,連滾帶爬地奔出了府門,只擔心慢上一步被這老管家拎住了衣領,喧聲震天的金家宅院,瞬間平靜下來。
「這位老人家好俊的功夫,金公子手下果然無庸才!」
這一聲稱讚讓展揚一張臉瞬時通紅,不敢看在中的神情,豈料,在中卻說道:「這位老人家老則老矣,卻是老當益壯,你們姐妹倆若是有興趣的話,大可一試。」
如詩如畫羞赧地掩住了櫻唇,唾道:「金公子好不害臊,當著女兒家的面說這些!」
「展侍衛,不想同她們姐妹倆切磋切磋麼?」在中又道。
展揚只急的手足無措,張口結舌:「我我一粗人,哪能……享受……受這……艷艷福!」
「我幾時讓你享什麼艷福了?這倆丫頭武功不比你差,你可得小心了。」在中一句話讓三人緋紅了臉,他卻權當不知,閑閑地指指旁邊的空地,潑酒擊打出方圓一丈的圈,「誰先被打出界,便算輸,輸的人,一月不得沾惹葷腥。」
「金公子,這事兒我可做不來,這不是欺負小姑娘麼?」
「她們倆同慕琴慕棋二人乃是師承天門道長,展護衛就這麼自信能勝過天門高徒?」
展揚睜大了銅鈴似的的雙眼,驚詫於在中同這兩位女子的關係之餘,又上上下下將如詩如畫二人打量了個透徹,正猶疑間,兩位女子卻促起發難,鴛鴦雙劍一上一下迫向展揚,展揚不防有此一變,登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兩姐妹且戰且退,待入了在中劃的圈子後,便一味死守,不教展揚入圈。
在中被如詩如畫二人的打發弄得哭笑不得,只得說道:「半個時辰後,若展侍衛還攻不進圈內的話,您就自求多福吧。」
自求多福四字,猶如一盆冰水,狠狠地將展揚澆了個透,當下打起精神,一雙厚掌舞了個風雨不透,直把兩姊妹的劍芒生生壓了下去,正得意間,後背驀地冷風颯然,展揚也顧不得形象如何,直往地上滾了兩滾,避開那破空襲來的兩枚竹蜻蜓。
「嘻嘻,我就知道,九哥不會任我們被人欺侮的。」如詩展顏道。
展揚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暴跳如雷:「不算不算,金公子你使詐!」
「哦?」在中挑眉道,「我可曾說過,不會出手?」
只一句,堵得展揚啞口無言,卻聽在中又道:「展侍衛,忠厚是美德,不過,忠厚過頭了,難免便成了愚鈍,您長伴君側,若是沒有這等警覺性,輕信旁人,皇上安全堪憂啊!」
「可是,金公子您可不是外人,您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我相信您絕不會做出任何對皇上不利的事。」展揚搶白道。
「如今的金九確實對皇上忠心耿耿,但若是有朝一日我懷了異心,想要黃袍加身,設計陷害皇上呢,展大人,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您身負重任,更應謹慎行事!」
展揚怔怔地望進在中那雪清的眼中,一顆心狂跳不止,這少年年紀雖比他小了十餘歲,卻是字字珠璣,難怪連皇上對他如此器重,甚至曾當著他和龍戰的面撂下話,待鄭氏江山平定,若金九欲同太子成婚,他亦無條件支持,哪怕金九無法為鄭家誕下子嗣,他也絕對相信,以金九的能力,足以調教出名垂青史的國君。
八年時光,一塊璞玉,已被打磨地光華奪目,展揚頓時對那句鬼谷門下無庸人深信不疑。
「好了,接下來一月,展侍衛便多多吃齋養氣吧,這兩位丫頭,麻煩您送她們二人回天香樓,我趕路累了,先回房休息。」
目送在中消瘦堅韌的身影消失在小院盡頭,展揚拍拍兩個痴痴凝望著那片雪白的女子,低聲道:「走吧!」
待三人身影消失後,那早該離開的少年卻自迴廊盡頭露出清雅絕倫的面容,不悲不喜,只是眉間凝著淡淡的愁緒,一將功成萬骨枯,不知要肅清蛀蟲,將賠上多少清風傲骨。
風襲衣袂,雪染馨香。
金宅書房,左側書架,順數第三個,一本治國策,反轉書頁,地磚噗噗翻起,露出個五尺見方的地洞來。
端坐於輪椅上,扣上面具,銀狐讓展揚帶路,兩人落入地道中,借著兩側昏黃的油燈,急速前行。
地道中各關口的守衛均是自青龍戰將中挑出的好手,若有閑人闖入,格殺勿論,不過面對兩人,眾將士卻俱是恭敬有加,每個關口均有人指示路徑,一路行來,倒也頗為順利。
只是展揚卻甚是奇怪,這幾日,他每天於皇宮金宅往來穿梭,也未見這些個士兵給他半分好顏色,為何銀狐不過是清冷冷地一頷首,便有如此多人受寵若驚?
「展侍衛不必驚訝,因為區區正是他們的總教頭。」
淡淡的話語撲在耳際,更令展揚全身一震:「你?」
「您還真以為,我當真是八年未曾出過鬼谷麼?」在中瞟了眼展揚變色的臉,對這男人大驚小怪的模樣甚是不悅。
「鬼谷不是曾有門規,學藝未成,不得出鬼谷麼?」展揚奇道。
「你不也說過麼,鬼谷門規乃是學藝未成,不得出鬼谷,並未說,學藝未滿八年,不得出山門。」
「那……金公子的意思是……您早已具備下山的資格?不過,既然如此,您為何又非得在鬼谷呆上八年呢?」
「這幾年,其實,我也曾秘密返京,皇上的壽辰,我也參與過的,不過因為是戴罪之身,不敢為人察覺,每次只是悄悄來,而後偷偷回鬼谷,前後逗留不到一月,這一月的時間,便都在皇陵中同青龍戰將度過。」
皇陵雖是作為青龍戰將的秘密訓練營地,然畢竟不敢為慕容和葉家的人察覺,一直蝸居在那墓室之中,不見天日,且墓道之中,多年的死屍及殉葬物事霉變味道極其刺鼻,甚至連那長明燈中燃著的,都是散發著怪味兒的屍油,且這一時節乃是宮中戒備最為森嚴之際,御膳房根本不敢往山上送糧送菜,這便意味著銀狐要同那些莽漢們一起食野菜,甚至一起挨餓受凍,須知銀狐翻過年頭方滿十九,展揚嗓子一哽,不知該如何勸慰。
「你別以為那些個漢子高傲不搭理人,多年的訓練使得他們除了己方戰友外,不敢輕信任何人,哪怕你是皇上身邊的展護衛亦是如此,所以,不必介懷。」
「那,您第一次入皇陵時,他們對您也是這副模樣麼?」
「如果換作是你,某日皇上突然要你拜一個十五歲的幼童為師,你會樂意麼?」銀狐不答反問,展揚被問得啞口無言,卻突然像是被燒著了尾巴似的驚呼:「您是說,您在十五歲時已然學成鬼谷絕技?」
「絕技?」銀狐哂笑,「這世上從未有哪種功夫擔得起絕技二字,只有懂得相機行事的絕世高手而已。」
「那公子的意思是,若是懂得相機行事,即使是尋常招式,也可天下無敵?」
「虛招過多的招式不過是花拳繡腿,真正的殺招,還應當……」倏地拔出展揚腰間的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斫,聽得一聲轟響,一顆人頭滾落在地,銀狐只輕輕地將刀插回鞘中,語氣甚是平靜,「他要跟蹤,我沒意見,但是跟蹤到我眼皮子底下,卻是萬萬不可的。」
彈指之間便取人性命,展揚兀自心驚,銀狐卻已飄遠:「記得,和龍護衛好好享享艷福,可別被那幾名女子給吞了。」
御書房。
身著龍袍者倚著軟榻,眼下烏青,乍一看,那沉靜的面容下竟帶著些死亡的氣息。
「皇上……」一聲輕喚,餘下的話已化作清淚,沿著面具下的一張俊顏滑落下頜。
軟榻上的老人眼皮微微動了動,終於露出了那渾濁的雙目,卻是眼窩深陷,老人見是銀狐,那死人般的臉上立時燃起一絲亮光,溫聲道:「孩子,這次,是真的不走了麼?」
銀狐推動輪椅,搶身上前,靠在老人身邊:「皇上……不走了……在中再也不走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人枯瘦如柴的手輕撫著銀狐的柔發,「夕陽山的事,你處理得很好,那群百姓到京城後,便由你去負責吧。」
「好。」銀狐哽聲道。
「在父皇面前,還要戴著面具活,我們在中不累麼?」
「父……父皇?」面具下的一雙眸子透著驚疑欣喜,卻又瞬間黯淡。
「在中,不管允浩怎麼想,父皇心裡,是認定了你做鄭國國母,不管你是男是女,唯有你,能夠對我們鄭家不離不棄,允浩能得你常伴身側,是他的福氣。」老人的手撫過少年的頰,「我知道,你此番出山,定已同家人斷絕來往,不知朕是否有那福氣,能有你這麼個懂事孝順的兒子。」
「能夠有幸為皇上賞識,在中已銘感五內,只是,太子他自有他的想法,今生,在中並不奢求能同他相守,畢竟男女有別,若在中同他結合,只怕難堵天下悠悠眾口。」
「允浩這孩子,八年來都未曾對任何女子動心,且遣專人每月去梧州打探你的消息,若非朕早有安排,只怕他八年前便已知曉你並未隨流放的隊伍去梧州,而是半途遁入鬼谷,何況,自你走後,那片紫竹林,允浩一直留著,一草一木的打理都親力親為,不許任何人接近,他對你,也是有情的,朕是過來人,看得很清楚,只消捅破那層窗戶紙,你叫朕一聲父皇,便是理所當然的。」
在中裹在皇帝枯瘦手中的指節有些發顫,在老人那希冀的眸光中沉靜半晌,方道:「皇上,若太子真對在中有意……那麼……還請皇上,早日為太子……娶妻。慕容和葉家,皆有婚齡少女,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此乃常理!」
老人身子僵直,深陷的眼窩似又凹陷了幾分,問道:「這是為何?」
「皇上,眼下太子勢微,若再傳出龍陽之好,怕是於太子上位更為不利,而自古以來,即使臣下意圖奪得江山,也必定得求個名正言順,免得日後被載入史冊,受後世人詬罵,若太子同時與慕容及葉家結成秦晉之好,不止可以暫時穩住朝中一文一武,還能激化兩家的矛盾,為太子控制大局掃清部分障礙。」
聽完在中一席話,皇帝久久不語,凝望著眼前少年的雙目中,濁淚盈然。
「皇上,在中此生,除天下安寧外,別無所求。」低低垂著的眼睫尚沾著清露,那澄澈的瞳眸卻堅定如山。
「是除了允浩的天下安定外,別無所求罷!」老人一瞬間便看穿了少年的心緒,嘆道,「若他日江山清明,你可願,入我鄭氏宗廟?」
「世事難料,他朝之事,且留待他朝再做論斷,皇上,在中想……參加武舉。」在中道。
「八年前朕已經下旨,待金家流放期滿後,在朝為官者皆官復原職,如今金老他們定是心灰意冷了,但在中你可承襲你父親官位,為何偏偏要參加武舉?」
「皇上,在中,自有打算,不論結果如何,今年春試,在中都必定會參加,而,朴有天,則會參加文試。」
皇上雙眼微闔,末了,摩挲著在中發涼的手,嘆道:「孩子,苦了你了!興許只有你,才能為允浩安排得如此周詳,從青龍戰將,到招納賢士,再到現在的籌備軍餉,我可憐的孩子!」
「皇上,您累了罷,先歇歇,待在……待兒臣為您拿捏拿捏筋骨。」
見那垂暮老人頷首,在中小心地將老人扶過,助其躺平,柔韌的雙手若仙人施法一般,疏通老人的每一寸死脈,直到聽到老人沉穩的呼吸聲,這才將就御書房的被子,為老人蓋上,轉身自地道返回金宅。
融雪天總是寒過大雪漫漫的日子,黑色的雪水潺潺匯入護城河中,茶樓上拈著杯蓋的少年緊緊凝眉。
「公子,您已經看了那護城河兩個時辰了,莫非,其中有何玄機不成?」展揚順著在中的眸光看過去,本以為能看出什麼意向,卻大失所望。
「玄機?我不過是發現,所有的白都可以被玷污成黑,而所有的黑都可以美化成白罷了,何來玄機?」
展揚俯視著那護城河,那濁黑的雪水融入河中,迅速被吞噬,似乎是被護城河水洗白了那般,重歸清澈,心頭好像有些明了,卻仍是隔了層迷霧,看不分明,正埋首苦思,眼前的少年又問道:「太子還在睢城麼,沈家現在怎麼樣了?」
「回稟公子,太子爺在三日前收到您同金家決裂的訊息後,已經啟程,而沈家目前一切尚好。」
「葉家最近有何動靜?」
「葉家三小姐夜露雪昨夜離家出走,聽說是因為不滿同沈家的婚事,半夜卷了細軟,趁她貼身丫頭不注意時翻牆而出,葉丞相大怒,今兒個幾乎全城戒嚴,都在查那葉小姐的下落呢。」展揚道。
「葉家三小姐是同沈家哪位少爺定的親?」在中淺酌口茶,問道。
「便是那沈家大少爺沈昌珉,據說那人長得獐眉鼠目,灰頭土臉,為人更是猥瑣不堪,作為商人之子,滿身的銅臭,葉家三小姐好歹出自書香門第,怎會願意下嫁給那一介莽夫,故而逃婚也是情有可原。」
獐眉鼠目?灰頭土臉?猥瑣不堪?滿身銅臭?
腦中浮現出昌珉那雖略顯稚嫩卻俊若神君的面容,在中一口茶幾乎脫口噴出,強忍笑意咽下,問道:「你這些都是聽誰說的?」
「那葉小姐曾經見過那位沈公子,您想想,只一面,便將人好好一姑娘嚇得要逃婚,那得多面目可憎才成啊!」展揚又添油加醋地胡謅了許多沈家大少爺的不是,絲毫未發現在中那泛著紅潮的臉,末了,就著在中剩下的茶猛灌一口,檢討道,「所以啊,金公子,您日後娶妻時可得想清楚了,千萬別娶個黃臉婆進門,鬧的個雞犬不寧!」
面對展揚的激昂,在中淡然一笑。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展揚一怔,這句話,怎的如此熟悉?
匆匆跟上在中的腳步,腦中卻一刻不停地思索著方才那飄渺若浮雲的八個字。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
似乎也是這樣的雪天,也是那飄飄的白衣,那少年,恍惚間,也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情思,但,卻又有些不同。
展揚拍拍不靈光的腦袋,突然,一聲洪亮的怒吼沖入耳際:「兀那賊子,哪裡逃!」
聲如洪鐘,直震得展揚腦中轟響成一片,一抹熟悉的剪影霎時浮現在眼前,驚呼道:「太子,是太子!」
那疏離斜光下泰山般穩健的少年,那刀削斧闊般的剛毅側臉,言語間卻透著股說不出的思念的意味。
難道,真如皇上所言,太子同金家公子……
發現個中秘情的展揚欣喜不已,轉身求證時才發現,金家公子早已沒了蹤影,心下大駭,尋找之下方見在中正押著那竊賊交予捕頭,展揚忙迎上去,關切道:「公子,您沒事兒吧?」
「給!」在中將手中物事丟給展揚,展揚接過一瞧,才發現自己的錢包竟然不知什麼時候被那小賊給順了去,想他堂堂御前侍衛,好歹是身經百戰,卻在這小小陰溝里翻了船,若此事傳了出去,他顏面何存,念及此,展揚不禁面帶愧色。
「不必自責,那小子身手著實不錯,只是,落在了刑部鷹犬手中,不知道會被折磨成什麼德性!」在中看著那衣著破舊,神情沮喪的少年,言語間頗為惋惜。
展揚見在中憐憫的眼神,心頭一動,說道:「公子,那小子身手不錯,若是能為太子所用……」
「要偷東西,雁過拔毛足矣,我們不可能將所有誤入歧途的人都收為己用,該懲處的,絕不姑息。」
「可是,那少年想必也是走投無路才會出此下策吧,而且,公子,不是每個小賊都能自如地順走老奴錢袋的。」展揚見在中不為所動,又道,「何況,只雁過拔毛一人,若事分兩地,又如何能兼顧?」
在中腳步一頓,拋下四個字:「夜間行動。」
展揚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接話,直到耳邊再次傳來在中那清冷的語調:「你先託人打探下,那少年被關押在何處。」他才欣然應道:「是,公子!」
刑部大牢,有兩名令人聞風喪膽的差役,一曰剝皮,一曰拆骨。
據說,他們曾用一個月的時間,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硬生生地削成了骨架,更為可怖的是,從頭至尾,那人一直保持著清醒的狀態,直到最後一刻,那雙招子還兀自驚惶亂轉,淚水橫流。
但願那少年不要落入剝皮拆骨手中。
日正中天,融雪時的寒氣卻教人冷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