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

手指上的血已經止住了，沾滿了泥土，魏無羨在自己衣袖上隨便蹭了蹭，盤腿席地坐在剛畫好的陣前，一隻手撐著下巴，兩隻眼緊緊盯著陣中央的溫寧。他知道藍忘機有很多話要跟他說，照藍忘機的性子，能饒他這一路清凈已經是極限。若不是因為溫寧讓他心性大亂，又趕著去捕殺溫晁，藍忘機早就捆了自己回雲深不知處關起來了。

「金丹…是在亂葬崗…」

藍忘機猶豫半天，不知從何問起。

「不是，被推下亂葬崗的時候我就已經沒了金丹了。」

魏無羨語氣輕鬆，彷彿再說別人身上發生的事。藍忘機對於他這種性子最是無法，眉頭微蹙上前一步。

「因何而沒。」

「哎呀，藍湛，你怎麼刨根問底的呢，這沒了就是沒了，哪裡有什麼因何。溫晁身邊那條狗你又不是不知道，化丹手啊，江叔叔和虞夫人的金丹就是被他化了。」

藍忘機走到魏無羨身邊，對於他這種敷衍的解釋十分不滿，若真的是被溫逐流化了，那又為何遮遮掩掩，這些詭道邪術又是何時修鍊。

魏無羨一抬頭看見藍忘機看自己的眼神就知道這人心裡在想什麼，嘆了口氣抓著藍忘機的袖子，整個人沒點兒骨頭似的往他身上歪，晃悠著他的袖子。

「哎喲喂，我說藍湛，二哥哥，咱們別糾結了成麼，我都沒了金丹啦！你還要這樣追著我問，你只要知道我現在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男子，需要你含光君的保護，就行啦。」

前兩天才憑一己之力虐殺溫晁溫逐流正準備煉化凶屍的柔弱男子魏無羨如此說道。

藍忘機長嘆一聲，最終點頭：「嗯。」

藍曦臣和江澄這邊的速度就快很多，兩人連夜趕路，第二天不到晌午便趕了回去，藍啟仁重傷未愈，但這雲深不知處大大小小的事情還是知道的，看見藍家的新家主扶著一個穿著炎陽烈焰袍的女修士，旁邊的江澄懷裡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小娃娃，板著一張臉冷哼一聲。

「還不快帶進去，站在門口等著被看見嗎？」

明明是去找醫師救人的，結果又帶回兩個昏迷不醒的，江澄看著在榻上眉頭緊鎖，時而囈語的溫情懊惱得嘆氣。上一世，這個救了他一命的女子帶著弟弟上金麟台請罪，鬼將軍被人藏了十幾年，而唯一沒有害過人的她，確被仙門百家挫骨揚灰。

說起來，這一世溫情一脈慘遭虐殺，是他們江家虧欠。

「晚…江公子，溫姑娘傷心過度，加上外傷，急火攻心導致昏迷，沒有性命之憂。那個小娃娃，剛叔父檢查過，驚嚇過度，再加上高燒，醒來可能會有些後遺症。」

藍曦臣看江澄盯著溫情，開口的一句『晚吟』還未說出來，又硬生生咽了下去，雖然不知道詳情，但顯而易見溫姑娘是因為幫了江澄和魏無羨才遭受此罪，江澄心中定是不好受。

「後遺症？」

「這麼小的孩子，怕是醒來記憶受損。」

「記憶受損……」

江澄隱隱記得上一世金凌曾經在自己身邊念叨過總是跟他一起出去夜獵的哪個小輩也是兒時高燒記憶受損，應該是藍家的，好像叫…思追？藍思追。對，他想起來了，這個藍家小輩跟魏無羨走得很近，後來還聽說總是跟鬼將軍溫寧一起夜獵。難不成，這小娃娃就是藍思追？

兩世的愧疚都加在一塊，再者江澄越想越覺得那小娃娃就是總是跟在魏無羨屁股後面的藍思追，這幾天可把江澄忙壞了，早上起來先去看過自己爹娘，接著再去看望昏迷的溫情，最後給依舊高燒不退越來越虛弱的小溫苑喂藥。

「江公子，我來吧…」

藍曦臣看著江澄笨手拙腳得給小溫苑喂藥，那藍氏昂貴的湯藥灑得到處都是，真正的患者還沒喝進去兩口。想來江澄從來都沒幹過這樣的活兒，猶豫了半天出聲制止。江澄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眉頭緊蹙，杏眸死死盯著眼前的小娃娃，他不是沒帶過小孩子，當年的金凌不就是他這個舅舅養大的。只是當時金麟台和蓮花塢哪裡少得了人去伺候，咱們江宗主只要負責孩子的教育問題就成了。

你看，金凌被他教的多好啊。

藍曦臣看著江澄不知道走神想些什麼，那勺子都快懟到小溫苑的鼻子里去了，這孩子高燒還沒退，再讓江澄伺候下去，他可沒法跟自己弟弟和魏公子交代。趕緊伸手把藥湯接過來，江澄還不太樂意，卻被藍曦臣一個眼神派去拿了旁邊的帕子遞過去。

「江公子，不如去休息一下，我看你面帶倦色。」

藍曦臣取過帕子細細地把剛才江澄灑得亂七八糟的湯藥都擦幹凈，又拿枕頭把小溫苑的頭墊高，這才一點點舀了藥餵過去。

「不用。」

本來這兩大一小，一個坐在床邊喂藥，一個環著肩膀在旁邊看著還挺靜謐溫馨的。可惜藍曦臣不知怎麼就是想變著法子找話題跟江澄聊天，想來想去，也只有魏無羨是兩個人的共同話題了。

「忘機跟魏公子去了好多天，也不知現在何處，做些什麼。」

江澄挑眉看向藍曦臣，總覺得這位藍宗主，這一世話很多呢？

「他魏無羨能做什麼，估計又鼓搗什麼稀奇玩意兒了，藍宗主小心你弟弟被他帶壞了。」

魏無羨還真是在鼓搗稀奇玩意兒。

藍忘機手裡拿著一個小羅盤，那指針先是瘋了一般來迴轉動，最後直直指向陣法中間的溫寧。

「這羅盤，可指引邪祟。」

藍忘機看向旁邊直接坐在地上趴在石桌上不知在畫些什麼的魏無羨，這幾天他除了每天檢查溫寧的陣法，就是趴在石桌上鼓搗一些藍忘機從未見過的東西。而手裡拿著初級招陰旗的魏無羨則是頭也不抬。

「這是風邪盤，就是為了指引邪祟的，這樣以後夜獵就方便多了，是吧。」

「你手上的是…」

「哦，招陰旗，跟你之前看到我畫得符篆差不多，就是升級版。」

「這個是……」

藍忘機從一堆看似廢紙但每一張魏無羨說都有用處的紙堆里抽出一張，上面畫著兩塊半圓形的虎符，可以合二為一。魏無羨略一抬眼便愣住了，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藍忘機半天沒有聽到答案，疑惑的看向對方。

「這是…我不知道該不該做的東西。」

陰虎符。

魏無羨算是成也它，敗也在它。

射日之徵時，若是沒有陰虎符，多個城池據點想來還要再苦戰多日。當時仙門百家都喊他一聲魏公子，都稱他是怪傑，是奇俠，是梟雄。

可後來呢，後來事情過去了，太陽被射下來了。那陰虎符就成了人人想得的寶貝，他魏無羨不交出來，就成了邪魔外道，喪心病狂的魔頭。

這一世，魏無羨把以前的那些小玩意兒都做了出來，唯獨陰虎符。那把至陰之劍他去取了，稿子畫了一遍又一遍。但每次腦子裡都浮現師姐最後倒地的身影。

他該不該做呢？

他到底，控製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