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溫情看著扔在自己面前的這把靈劍，並不是什麼上品寶劍，就是溫晁隨便從一名外姓弟子手上拿過來的。

現在，溫晁讓她用這把劍殺了她的親弟弟。

「怎麼，下不去手嗎？要不要我教你怎麼做？」

溫晁伸出手，立馬有修士將劍遞過去，那尖銳的劍端就直直指著已經嚇傻了的小溫苑。小孩子不躲也不鬧，雙目無神看著前方，半邊身子被婆婆的血染紅。

「阿苑！姐姐，快動手吧！我不怨你！」

溫寧渾身都是傷痕，每說一句話胸口都火辣辣的，呼吸聲也十分沉重像是破舊的風箱，應該是剛剛被人踢斷了肋骨。一半多的族人已經被溫晁殺了，就在溫情猶豫的時候慘叫聲依舊未停。漸漸的，身上的傷口也不疼了，只覺得胸口堵了一大堆東西，像是棉花讓人喘不上氣，又像是石頭硌得人生疼。

想要支撐著自己站起來，但是四肢像是有千斤重，嗚咽一聲最終溫寧只能拖著一身的鎖鏈慢慢向姐姐的方向爬去。眼前的世界漸漸不太清楚，一切都變成了血紅色，族人的哭喊聲纏繞在耳邊。短短的十幾米，溫寧爬了很久，沒有被碾斷的那隻手抓住靈劍，哆哆嗦嗦得往溫情懷裡塞。

「阿寧……你做什麼阿寧……」

溫情已經哭成一團，指尖顫抖不敢觸碰滿是鮮血的弟弟。

「姐姐…救救大家…我，我不怨你……」

「阿寧！你在說什麼…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溫情瘋狂得搖著頭，眼前這個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寶貝弟弟從未如此狼狽過。溫寧抬起沾滿鮮血和泥土的手，輕顫著擦掉姐姐臉頰上的淚水，只是留下了一道血痕。

「姐，姐姐…不哭，阿寧，最喜歡姐姐。」

溫情崩潰得握著弟弟的手按在自己臉頰上，懷裡的靈劍生冷泛著光，溫晁不耐煩得嗤了一聲道：「哎！到底動不動手？我舉著劍手要是一抖可別怪我！」

說完手腕一抖，劍尖刺破了溫苑額間嫩皮，血順著鼻樑流了下來。

「姐姐！」

溫寧有些著急得用已經碾碎的手把靈劍往溫情懷裡又推了推，拉著姐姐的手，強行將劍柄握在姐姐手中。接著掙扎著跪坐起來，露出一個平日里有些怯懦的溫和笑容。

「動手吧，姐姐。」

溫情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拿起了那把劍，當劍身刺穿溫寧胸口時，耳邊是溫晁放肆得鬨笑，是族人絕望得哭喊，是溫寧倒在自己懷裡那最後一聲低低的姐姐。當懷裡的阿寧身體逐漸冰冷，流在自己手背上的血逐漸停止，一直沉默著一言不發的溫情才緊緊抱住自己的弟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寧！！！」

當劍刺入身體時，魏無羨覺得好疼，然後剛才胸口堵住的那堆東西似乎因為這一劍都煙消雲散，他聽到婆婆遠遠得喊他，又聽見小溫苑叫著『寧叔叔，你去哪裡？』。魏無羨跟著溫寧一起，墜入了無限的黑暗，所有族人的臉像是走馬燈一般閃過，接著是溫寧曾經見過的很多人，曾經清談會上有過一面之緣的，藍忘機，金子軒，江澄，還有，魏無羨……再接著就是這幾日溫晁將他們用鎖鏈捆著關在狹小的地牢里，每日里折辱他們，對他們拳打腳踢，甚至用些刑罰。

魏無羨感覺到從胸口翻騰出一股子怒火，這怒火被仇恨助長燒遍他的身體，吞噬神智，這是溫寧死後的怨氣。因為死前頗受折磨，看到自己的族人被屠殺，又被至親之人所殺，此時戾氣十足。魏無羨讓怨靈上身，此時隱隱有些心魔控制的跡象。藍忘機察覺到懷裡人的異樣，輸入靈力的動作一頓，撫琴彈奏清心音，靈力帶來的震蕩牽動著魏無羨腰間系著的雲夢銀鈴。鈴聲與琴音相輔相成，魏無羨眉頭緊蹙像是在與心魔抗爭。

「魏嬰！快醒！魏嬰！！」

「啊！」

魏無羨猛地睜眼，此時他雙目通紅，喉頭腥甜：「噗——咳咳…咳，藍湛……」

藍忘機扶住有些癱軟的魏無羨，一手不容拒絕得抓住他手腕把脈，只是剛搭上沒一會，魏無羨慌忙抽回手臂。只是時間雖短，藍忘機也已經察覺出不對，雙目睜大，驚疑得望向魏無羨。

「魏嬰，你……！」

魏無羨擺了擺手，扶著藍忘機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我沒事……溫寧，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的族人。我定將手刃溫晁，替你報仇。」

說罷魏無羨深深施了一禮，溫寧像是聽懂了一般喉嚨里發出陣陣嘶吼。

教化司內被溫晁收的佩劍都已經回收，藍曦臣吩咐自家門生送往各個世家，看到背著魏無羨佩劍的江澄一直心不在焉的，負手站在一旁。

「也不知忘機那邊是否順利。」

江澄回過神，眉頭微蹙。

「恐怕溫晁就在夷陵附近，藍宗主，我……」

還沒等江澄說完，藍曦臣淺淺一笑打斷了他：「我已安排弟子回雲深不知處告知叔父，現下我們先去夷陵與忘機，魏公子他們會合吧。他倆沒有佩劍，若是遇到溫氏就麻煩了。」

江澄本想自己一人去找魏無羨，沒想到藍曦臣會先他一步提出來，心裡自是感激，點點頭。

藍曦臣看江澄並不反感自己同去，頓了頓再次道：「江公子，此去夷陵路程要兩三日，時間久了恐多生變故，不如御劍，只是…江公子剛剛經過一戰，若是不嫌棄，可與藍某共乘一劍……」

江澄聽到這話剛要反駁，藍曦臣又馬上接道：「等江公子靈力恢復，你我二人再分開御劍，如此也能快些與魏公子會合，魏公子從溫氏手下逃脫，又失了佩劍，想來此去也是頗為兇險。」

「如此……便這樣吧。」

江澄肚子里有一萬種反駁的話，但是藍曦臣把魏無羨搬了出來，藍曦臣不知道，但他可是知道魏無羨如今根本沒有金丹。雖然陳情在身，但誰知他現在心性如何，控制走屍的能力如何。那藍忘機現在就是個十六七的少年，佩劍也沒有，萬一真的護不了魏無羨怎麼辦。

關心則亂的江澄忘了，前世魏無羨從亂葬崗出關時，一個人一把陳情白骨生花，千軍萬馬當前也毫不畏懼。

藍曦臣暗暗鬆了口氣，背在身後不自覺捏著的袖口也終於放開，召出朔月。轉回身伸出一手朝著江澄。

「江公子，請吧。」

江澄看著眼前的掌心，這人逆光而戰，一襲白衣在風中衣擺翻動，面上帶著款款笑意，眼神中也儘是溫柔。一時間不知為何緊張了起來，別彆扭扭不願把手伸出去，自顧自踏上朔月。

「快些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