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魏無羨沒有想過自己還能再見到江叔叔和虞夫人，上一世待他回到蓮花塢給江叔叔虞夫人上一炷香，早已過去好幾個月。那一晚蓮花塢，火光映紅了半片天，他跟江澄被綁在船上漸漸飄遠。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

「江叔叔……阿嬰好想你。」

魏無羨跪在榻前，一頭黑髮散落在榻上，月光從未關嚴的窗戶中擠進來，照在榻上安眠的兩人身上。魏無羨一隻手撫上江楓眠的手腕，果然金丹已化，靈力竟失，但好在，還活著。

在旁人眼裡，蓮花塢覆滅月余，但是對於魏無羨來說，他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見到江氏夫婦了。在他心裡，江家永遠是個痛。當初被推落亂葬崗，就是那股子要為江家報仇的信念支撐著他活下來。現如今看見江叔叔兩位還活著，這麼多年來受的委屈，以前從未覺得苦楚的罪，竟是不知怎麼全從心底翻了出來。眼眶紅了一圈，鼻尖酸澀，一張口便是哭腔。

「江叔叔，江叔叔，我，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們。」

「我對不起師姐，對不起江澄，江叔叔。」

「我好想你們，我想回蓮花塢，我想回去。」

這麼多年，他魏無羨被人稱作夷陵老祖，魔道祖師，世人喊打喊殺，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他被萬鬼侵蝕，眾人叫好。他被獻舍重生，仙家百門又是對他惡語相向，一口一個魔頭，一口一個邪道。

這些他都受了，笑著受了。

打斷的牙往肚裡咽，含血笑著與世人作對。

但是現在看到江楓眠，魏無羨忽然委屈了，覺得疲憊了。

「江…江叔叔，我，錯了嗎？嗚…我錯了嗎？」

「他們都恨我，都想殺了我。」

「江叔叔，我對不起你們。」

藍忘機從沒見過這樣的魏無羨，伏在床榻邊，像個孩童一般哭得如此傷心，彷彿要把心裡所有的苦悶，冤屈都哭出來似的。說出的話也是前言不搭後語，他不知道有誰如此恨他。他魏無羨性格開朗，嘴巴又甜，向來是世家子弟中的領頭人。就算與蘭陵金家的金子軒有過幾次過節，但也不至於要被殺的程度。

「魏嬰……」

藍忘機輕聲喊了句，但是魏無羨哭得忘情，周圍事物全然不知。藍忘機猶豫片刻，張開的口最終還是抿上，只是在一旁泡了壺茶，等魏無羨哭過了，好遞給他。

這邊哭聲漸止，只剩抽抽噎噎的聲音，藍忘機起身倒了杯茶遞到魏無羨臉旁。修長的手指捏著茶杯出現在魏無羨視線中，這人哭得岔氣，一抽一抽得轉過身，仰起頭看向對方。藍忘機一時沒收住視線，與那雙哭得通紅還帶著水光的眼睛對上了。只覺得渾身一僵，心底被盪起層層漣漪，耳尖有些發燙，趕快轉過頭。

「給你。」

「噢…謝謝。」

剛哭過的聲音還糯糯的帶著鼻音，藍忘機眉頭微皺，手趕緊縮了回去一甩袖子轉過身去。

「江公子前些日子被藍家弟子於江邊救起，現下仍是昏迷，在隔壁。」

「在哪在哪？快些帶我去，江澄這臭小子還活著吧？！」

哭了一大通之後，魏無羨覺得心裡舒坦很多，之前總有股子氣鬱結在心中，躥得自己心神不寧，時常壓制不住戾氣。現如今，一大心結已了，狀態甚至比前世與藍湛結為道侶後還好了。

見到江澄後，魏無羨的一顆心總算落回了原處。雖然現如今江叔叔虞夫人和江澄都重傷昏迷，好歹都沒有性命之憂。剛剛給江澄把了脈，金丹還在，說明溫逐流沒有追到他。只是身上的傷多了些，特別是左肩的傷，被劍刺穿在加上遇水感染，聽說這段時間總是斷斷續續的發燒。

提心弔膽了這幾日，如今鬆了口氣，才覺得身上乏的厲害。魏無羨從江澄房間出來伸了個懶腰，熟門熟路的往靜室走，直到推開門，看到正在看書的藍忘機，兩個人相望無言，魏無羨才反應過來，如今他跟含光君可還沒有結為道侶呢！

「…魏嬰，何事。」

「額…那個，藍湛，我，我這不是找地方睡覺麼，哎呀，你們雲深不知處太大了，我總是迷路。」

「……」

藍忘機手裡還拿著琴譜，一雙清澈的眼睛就這麼直直得看向魏無羨。魏無羨最怕這個，他雖是沒皮沒臉，但是每次藍忘機這麼看著他就讓他覺得臉上掛不住。特別是已經練就了讀機功能的老祖現在從藍忘機毫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了：你還是之前的房間，為何會迷路。

魏無羨被這樣的眼神看得一陣無言，在沉默了幾秒後，夷陵老祖覺得上一世進了化的大藍湛他都能搞定，難不成還被這沒開過葷的小古板給制服了？於是一清嗓子，幹脆一腳踏入靜室。

「哎呀，藍湛，我都走到這了，就讓我在這兒睡了吧。」

這麼說著，就直接邁步往整齊的床榻走去，一旁的藍湛趕忙站起身攔在床前。

「不可。」

魏無羨眼珠子一轉，一伸手把藍忘機攔起的手臂壓了下去。

「哎呀，有什麼不可的，大家都是男子，睡在一起不是正常的嘛。我看你這靜室挺好的，我這幾日奔波勞累的，再加上之前重傷未愈，藍湛，藍二公子，你怎的忍心我再挪動。」

要論臉皮厚，魏無羨曾經說過，這仙家百門裡，他要是排第二，沒人敢稱第一。特別是對上藍忘機這樣一本正經的小古板，那這厚臉皮的功力又大增了好幾倍。原本一路上都沒什麼受傷痕跡的他，說到這裡馬上一會兒捂腰，一會捂胳膊哎哎喲喲哼唧個不停。這身子像是沒有骨頭一般，往旁邊一歪就蹭到了藍忘機的身上。

「你！…快些站好！」

「我不~藍湛，你可不能如此冷漠，我受傷了，受了重傷，你得讓我歇在這裡。」

藍忘機被他如此耍賴的行徑搞得不知該如何動作，這人說自己重傷，但是看起來又什麼事都沒有。可身上確實有一股子陰邪戾氣，一時之間，雖知道魏無羨在耍無賴，但又不好真的把他推開。

魏無羨故意歪在藍忘機的身上，一股淡淡的，幽冷的香氣傳來，帶著點檀香的味道。是他熟悉的藍湛的味道。他知道藍湛最厭跟別人身體接觸，但是夷陵老祖可管不了這麼多，這人可是他的道侶！雖然現在不是，但他知道，藍湛是喜歡他的。

「魏嬰，你…！」

「哎呀哎呀，亥時是不是到了，我睡了。」

魏無羨幹脆放開藍忘機，一側身子倒在床榻上，閉上眼睛抱著被子。

藍忘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