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魏嬰其實有些記不得當時江澄的樣子了，那時候的他腦子是混沌的，但是又格外清明，只有一個想法就是一定要救出江澄。看到溫寧把江澄真的背出來時，只記得他滿身是血，跟溫寧身上的炎陽烈焰袍融在了一起。

「江澄？！江澄？！」

『自己』的聲音讓魏嬰回了神，他看到自己伸手探了探江澄的鼻息，這人臉色慘白，一動不動，魏嬰看到自己的手指輕輕顫抖著。

「江先生和江夫人，姐姐謊稱已故，當…當時溫晁讓人把兩位扔去了屍堆，姐，姐姐就把二位送出了雲夢，走水路，到…到雲深不知處了。」

魏嬰看到『自己』的臉上充滿了狂喜，他知道，自己現在也是這個表情。他不知道為何自己會重生一次，也不知為了這一世與上輩子不同，江叔叔跟虞夫人是他永遠無法釋懷的痛，此生能有一絲生還的希望，魏嬰已別無他求。

魏嬰跟在溫寧和『自己』身邊，看著他們上了船，場景模糊了一下，又馬上清晰，幾個人到了一處貴麗的房子。他記得，這是夷陵溫情一門的監察寮。後背撞在門柱上的聲音讓魏嬰不自在的摸了摸臉頰，看到『自己』手掐著溫寧的脖子，惡狠狠質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當時的自己，孤立無援，雖然面前這個看起來唯唯諾諾的溫寧幫了自己，但是追根究底他還是溫家人，雲夢江家剛被溫家所滅，他是在不能完全信任一個姓溫的人。

溫寧磕磕巴巴的解釋著，他本就膽小，加上一路來都提心弔膽，氣還沒喘一口又被魏無羨如此對待，早就嚇得如小雞崽般哆哆嗦嗦。可是還是努力的辯解，一雙眼睛毫無算計充滿善意，最後魏無羨道了聲抱歉，撤回手，把江澄搬上了屋內的木榻。

接下來的事情如同走馬觀花一般，與上一世無異。魏無羨雖然急於趕往姑蘇去見江叔叔和虞夫人，但是江澄重傷還被化了金丹，整個人渾渾噩噩，養好了身體之後也是如同走屍般，無喜無悲，無怒無笑。

場景一轉，魏嬰又來到了那個山中的小木屋。

他看到『自己』忙前忙後的給江澄做飯，看見江澄紅著眼眶一邊吃一邊罵真難吃，看見他一遍又一遍跟江澄說著那個謊言，最後看見『自己』帶著江澄去找那所謂的抱山散人的住所。

金丹生生從身上剝離是什麼感覺？

以前魏嬰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再是鬼才怪才，也沒想過這麼離譜的問題。以前他總是年輕氣盛，肆意妄為，不管做什麼都能拔尖，長得俊美，嘴巴又甜，走到哪裡都是耀眼無比的。

那沒了金丹的他呢？

魏嬰不願再看一遍金丹被剝除的樣子，閉上眼睛轉過身，籠著手走到了屋外。屋子裡『自己』嘶啞的叫聲傳進耳朵里，一隻手不由得摸上了自己小腹。

上一世自己被迫上了莫玄羽的身，這人雖然修為尚淺，根骨不佳，但至少不是空空如也。如今回到自己身體，反而不適應了起來。

金丹剝離時，好像有一隻手生生扯斷所有的筋脈，被扯斷的筋脈將那種蝕骨的痛傳遞至全身，身體內的血液與不願離去的靈氣橫衝直撞，擠壓著他的五臟六腑，胸口彷彿被千斤重的石頭壓住喘不上氣。四肢因為疼痛而蜷曲著，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直到因為疼痛而失去意識，這場刑難才稍微告一段落。

等再睜開眼睛，魏嬰正巧看到『自己』被溫逐流一掌打飛的場景。多年不見這人，魏嬰似乎是想起了上一世他的死相，嘴角掛起了一抹笑。那人被紫電吊起，頸骨斷裂，左手被鬼童蠶食渾身凈是被青面女抓出的血溝，最後面色爆紅，渾身抽搐，眼珠幾乎爆出的景象。如今看著他們折辱剛剛被剝了金丹的『自己』，魏嬰那股子被壓制住的戾氣又忍不住蠢蠢欲動，喉嚨間發出輕輕的悶笑。

「正是因為死到臨頭了，我才高興！我還害怕我死不了呢！夠膽你們就折磨死我！越殘忍越好，我死後必然化為凶煞厲鬼，日夜糾纏岐山溫氏上上下下，詛咒你們！」

溫逐流又是一掌，緊接著眉頭緊皺，這人分明已經沒有了金丹！

「你做了什麼？」

溫逐流上前一步，死死盯著魏無羨。

魏無羨剝除金丹後本就身體虛弱，這兩掌震碎了他好幾根肋骨，聽到他這樣問自知是沒有金丹的事情被他發現，吐出一大口血後只覺得眼前模糊，但是心中因為仇恨卻無比清明，愈發冷靜。故意不接他的茬，看向溫晁仰頭大笑。

「哈哈哈哈！溫狗！怎麼不敢了？等著吧，我死後必定化為厲鬼！讓你們生不如死！」

溫晁看他這副瘋狂的樣子，心中發狠又十分害怕，總覺得現在嘴唇鮮紅帶血的魏無羨就是一副厲鬼模樣，一腳提到他小腹上。一群門生也跟著他一通暴打，覺得打夠了，溫晁才喝到：「夠了！」

接著，他們便御劍來到了那個魏嬰不管幾世轉生都不會忘記的地方。

夷陵亂葬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自己』被溫晁扔下懸崖，魏嬰自己也感覺到無力的失重感，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哎喲，使不得，使不得，小仙君。」

不大點兒的小船因為魏嬰一個激靈大幅度晃了晃，水紋漣漪暈開了幾丈遠。魏嬰滿頭冷汗，先是下意識撫向腰間的陳情，紅色的穗子有些雜亂的鋪著他黑色外衫上，魏嬰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這夢境終於與自己現在的記憶連上了，坐在小船上閉上眼整理著這熟悉卻又陌生的記憶，忽然想起自己在被扔下亂葬崗之前，看到溫逐流跟溫晁說了什麼。

金丹……江澄！

是了，上一世他不知道溫逐流有沒有發現自己的金丹已經沒了，但是剛剛的夢境里，溫逐流明顯是發現了什麼。他們既然能夠找到自己的行蹤，那江澄從山上下來豈不是也危險了。這樣一想，魏嬰又不安了起來，愈發覺得這小船飄飄悠悠走得忒慢。

「大爺，您這船也太慢了，快些快些！」

撐船的老大爺也不知這位小仙君怎麼睡了一覺整個人都變了，只是看他面有急色，倒是也依了他的意思加快了動作。上一世江澄下山後，找尋自己不見，便巡遊四方集結了各家門派，最後同樣是趕往了雲深不知處。如今，江澄知道自己父母未死，肯定是第一時間去找爹娘。

「江澄，小爺金丹都給你了，你要是沒出息的死了，我非要罵你個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