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 預謀(三)
小說: 歸零·起航 作者:四点点 字數:5305 更新時間:2021-04-11 06:53:24
【林蕭】
當顧里把一張帶著血的紙巾甩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幾乎是難以置信地盯著她的臉:「我昨天還擔心你剋制不住,特地讓顧准去找你,嘖嘖嘖,我原本以為你是去取顧源的DNA樣本,怎麼就取到床上了呢?——你趕快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一臉的溫存的樣子。」我的眼睛在她身上暴露的地方掃了掃,「天哪!顧里,瞧瞧你左耳後的吻痕,光天化日之下能別那麼不知廉恥嗎!」
「喏,就這一塊,」她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她胸前雪白光滑的肌膚,「待會兒,我把遮瑕霜卸了,給你看看,是不是比那什麼吻痕更勁爆!」她此時的動作和神情給我一種她下一秒就要撕開她胸前的衣服在桌子上跳脫衣舞的錯覺。
我把那張紙巾拿起來,狐疑地看著顧里:「你怎麼做到了?和顧源睡覺的時候咬了他一口?我靠,他沒有打你吧!」
「你在想什麼啊!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傢伙!」她原本想把包包甩到我臉上,礙於我手裡的咖啡,她迅速地換成了唐宛如的瑜伽靠枕,「我就咬他了怎麼樣,你怎麼那麼關心我的私人生活啊!想知道我咬了他那個部位嗎?」她輕輕抿了抿嘴唇,眼神里閃著光。
「我當然很想知道,但是出於禮貌我還是不問了。」
我稍微起身把顧里拉進了沙發,然後她如釋重負般陷了進去。
「昨晚袁藝那個女的真的竟然給我下藥,我現在頭還暈呢?你說我要不要去醫院取一份病理報告去告她!」她狠狠地說,眼睛卻是在笑。
「得了吧,誰知道你現在多開心啊!要不是她你能和顧源上chuang嗎?」
我探過身子把咖啡放回桌子上,然後和她一起偎在毛毯里,「不對,就算她昨晚沒給你下藥,你也會千方百計地把顧源拉扯到床上。」
她沒有回答我,如潮水般的冷氣悄無聲息的湧來,把我們變成海上的漂流者,任由我們在沒有盡頭、煙波浩渺的時光中漂流下去,前路漫漫。我知道一夜的籌劃和奮戰讓她很累了,在更大的陰謀來臨之前,顧里你好好睡上一覺吧,大戰前夕,我陪你儲蓄一點兒力量。
「天哪!顧里你回來啦!昨晚林蕭還跟我說你出賣了色相去和顧源幽會,出賣色相這種缺心眼的事以後交給我就行了!」
唐宛如的聲音從二樓傳下來的時候我有一種五雷轟頂的錯覺,而我身旁的顧里聞聲重重顫抖了一下,她憤怒的睜開雙眼,向我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顧里,老天爺給你兩個黑色的玻璃珠子是想讓你透過黑暗看到光明,你居然用它們翻白眼!」我下意識脫口而出一句話,我想我一定是被她突如其來的白眼嚇傻了。
天知道我是從哪裡看到這個段子的!
「哦,是嗎?那我寧可得白內障!」
她坐了起來,把我拽到她身前。幾秒過後,當唐宛如剎車失敗結果一頭撞向我後,我才知道這個不要臉的,居然想讓我幫她擋住飛奔下來的唐宛如!簡直是喪盡天良的謀殺!
「顧里,以後這種事交給我就好了,我們是那麼多年的朋友,我願意犧牲我的色相來成就你的事業!」唐宛如一把越過了被傷的不輕的我,爬向了顧里。
「給你什麼啊!你看看顧里一臉欲求不滿的樣子,她還巴不得每天和顧源去什麼私人會所呢!」我回敬道,順便把唐宛如拉回來。
「欲求不滿!林蕭注意你的用詞!」顧里盯著我的眼光驟然冷了下來,「欲求不滿我直接去找唐宛如就夠了,她和顧源一樣器大活好!」
「顧里,你別嚇我,我大姨媽昨天剛走,」語畢,唐宛如一手摸著胸口,一手抓著我,像個病人一樣看著我,「林蕭,我快不行了,我覺得我的姨媽要逆流了!」要死趕緊死,我在心裡默念,「如如,你可以去寫一本書,名叫《論姨媽的來處》,來致敬四點點,假以時日一定會有很多他的書迷和你聊人生的!」我激動的握住她的手。
「是啊,《論姨媽的來處》,別名就叫《動植物生理期的那些事兒》,你一定會成功的。」顧里拎起她的包包,走過我們,不忘摸摸唐宛如的頭,「要是那貨告你侵權,我替你打官司,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是因為他上次提前預定走了你想送顧源的西裝嗎?」我繼續補刀,「別忘了桌面上的紙巾,丟了你又要去犧牲自己的美貌了!」看到她臉色微妙的變化,立馬把紙巾高高舉過頭頂,「來,女王,你千辛萬苦咬來的血,我給你拿來了。」
「林蕭,別以為找到了周崇光就萬事大吉了,」她把紙巾從我手中狠狠抽走,再無比珍惜似的放回了她的包里,「我一通電話都能把周崇光給閹了,你讓他自求多福把。」
「我……」我剛想要辯解,顧里就接到一個電話,她面無表情,嘴角勾起的笑容也僵硬起來,她眼睛裡的色彩突然多了起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強忍著眼淚。
「好,宮先生,把地址時間發給我的助理,我們不見不散。」她掛了電話,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不知道宮洺為什麼會突然打電話給顧里,也不知道電話的內容是什麼。
我只知道顧里現在很累了,再也經受不起任何的,哪怕是輕微的碰撞,我看著她上樓的背影,心裡隱隱發疼。
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封藍決寄來的郵件,透過那封郵件我可以事無巨細的知道顧里這半年來到底是怎麼度過的,就是因為知道,我才更加覺得自己無能為力,她總是在和陌生人談笑風生,報以最為完美的笑容,完全不管自己到底喜不喜歡那個人。
她把虛情假意當做活下去的力量,把永無止境的奔跑當做生命的意義。她忍受過了無數個漫漫長夜以及一次次不由分說席捲而起的寂寞,而那種時刻陪伴她的僅僅是日復一日的工作,顧源不在她的身邊,他根本就不知道顧里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我想這就是我如今如此痛恨顧源的原因。
我知道,她去找顧源當然不是一時興起,她一定隱忍了很久,她一定很懷念顧源的擁抱,現在,幾個小時前,她終於重新得到了顧源,可是我覺得她一定沒有我們看到的那麼開心,因為這五個月以來唯一一次的溫存,被她自己塗抹上了最骯髒的商業利益,她雖然無比珍惜,卻一定會失望,可她依舊笑得那麼開心。
我原本想讓她可以稍微輕鬆一點,可是物極必反,她的笑容像一把刀,一點一滴扎進我血肉之軀的最深處,帶來源源不斷的、滾燙的血液。
【宮洺】
懷裡手錶的分針擺動到第一個空格的終點,管家照例送來早餐,7:05準時、高效、不超過一秒的誤差,但是我還是提醒他明天的早餐提前5分鐘,他淡淡回應了一句:「好。」
情緒沒有一點起伏,我還是喜歡這個工作了三十幾年的老管家的,忠懇、冷靜、細心,我沒記錯的話,因為一個酒會他甚至沒去參加他父親的葬禮。
不過我還是有點不悅,對事不對人,7:05那個準確的時間慢慢變成了我人生中一個至關重要的分界點。
七個月零五日前,美國傳來父親腦溢血死亡的消息,幾乎得知這件事情的所有人都處在驚恐、不知所措的氛圍里,但可笑是,真正看到靜靜躺在棺材裡的他之前,我一直認為他不過又是親手策劃一個死亡,只不過這場死亡犧牲的是他自己,說不定他想藉此吞併一家渴望已久的公司,或者下一個突然死亡的就是我……
當然,這一切一切令人羞恥的猜忌都被那張沉重黑暗的棺材死死擋住,與世隔絕,在棺材裡他依舊是那個叱吒風雲、殘酷冷靜的巨鱷——只不過沒了呼吸,棺材外的我依舊是他精心栽培,外人看來風光無限的棋子。
我還是厭倦「棋子」這個稱呼,很早以前就是如此,周圍相互寒暄談笑的人們暗地裡正虎視眈眈地準備吞掉你;你不知道那些人是否真心誇讚你衣服上的配飾,還是藉此發泄他們心中的不滿,不管怎樣你都要回應一句「謝謝。」
虛情假意也好,逢場作戲也罷,真的假的好的壞的統統無所謂,你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對你有利的因素充分利用,對你不利的因素想方設法的抹去,然後一步一步爬向人生的最高峰,這才是生命。
父親曾經告訴我,人生在世就是不斷的向上,不斷的踩著失敗者的屍體向上。我看著教堂正中央那張高高懸起,可供所有人欣賞哀悼的相片,心裡隱隱發痛,父親你的生命已經結束了,還要繼續幹涉我的嗎?
我依稀記得國中畢業那年,我跟父親說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我的同班同學,所以我不去英國學習了,我要留在美國和她在一起。
這是我短暫少年時光里唯一一次的叛逆,換來的是父親狠狠的幾個耳光,以及從他口中湧出的、不加節制的髒話,我摸著腫脹的臉,心中閃過一絲驚喜,我從來沒有聽父親罵過髒話,可他竟然罵地那麼順口:從白痴、飯桶到窩囊廢、敗家子。
然後我轉身跑出了那個偌大的房子,沒有現金、沒有信用卡、沒有手機、without anything。
我一個人走在大街上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無處可歸,我的朋友少的可憐,我不甘心回家,也不願意去那個女孩家,直到我飢腸轆轆,剩餘的意識逼迫我敲開了我同學的家門,他是一個喜歡一驚一乍的美國人,看到我時他誇張的捂住了嘴巴,驚呼:「天哪,宮洺,你怎麼了!」他的表情給了我一個耳光,我在他家裡度過的夜晚給了我又一個耳光,這兩個耳光甚至比父親打我的還要響亮千百倍。
那時我才清楚的知道,我已經逃脫不了父親為我制定的命運了,我再也離不開我的家、我的公司、禁錮我的鎖鏈,但是沒了它們我什麼也不是。
我只能在命運下繼續我的苟延殘喘,繼續我的唯利是圖,繼續我的麻木不仁。
直到今天,我站在父親的遺像面前深深的鞠躬,我清晰的回憶起那些陳年舊事,可是我記不清那個女孩的音容笑貌,記不清我臉上火辣辣的疼痛,不斷閃過我腦海的只是那個同學驚慌的眼神,以及那個眼神帶給我的,不加複製的屈辱感。
我在葬禮的第二天拿到遺囑。說是遺囑其實不過是另一份計劃書,顯而易見,我繼承了Constanly集團董事長的職位,獲得60%的股份,崇光獲得了8%的隱藏股份,我知道崇光已經不在意了,可這居然就是他假死整容,歷經痛苦後的全部代價。
遺囑的最後一頁,是葉氏集團收購案的計劃書,看到這份計劃書的時候我還是驚喜了一下,葉氏集團的實力完全可以和Constanly抗衡,目前國內葉氏集團資金輸出波動很大,這時候收購輕而易舉、百利而無一害。
我原本以為這是他一時興起匆匆計劃的,可是「一時興起」不太適合運用在他的身上,他早就知道葉氏集團內部巨大的資金漏洞,他為了收購這個他多年的死敵計劃了很久,我說的「計劃」是指他一貫的作風,不擇手段、沒有迴旋的餘地、甚至不惜傷害其他人的利益,只要是在同一張網裡的人,幸運的受到牽連,不幸的到死了還蒙在鼓裡、任人宰割,這種情況屢見不鮮,可我沒想到那個不幸的人,會是顧里。
我坐在辦公室里,桌面上放著金屬撞球,我一遍一遍的回憶那封遺囑里的每一個字。
父親他親手策劃了一場足夠毀了顧里一生的騙局。他買通了上海市中心每一家醫院婦產科的醫生,把顧里原本子宮肌瘤的病例改成了子gong癌,甚至不惜給她開大量的、擾亂體內激素的藥,造成她體毛脫落、噁心嘔吐、停經等化療現象,那個時候顧里懷孕將近一個月,為了計劃順利的進行,他特地在顧里就診的那家醫院安排了一個醫療團隊,只為將手術提前並且做得天衣無縫。
他確實是做得「天衣無縫」,他偽造了顧里的病例,他讓子gong肌瘤變成了貨真價實的子gong癌,他讓她一次次接受傷害身體健康的虛假化療,他甚至不惜在手術中扼殺了她生命中的第一個孩子,並且告訴她,她的子gong丨和卵巢全被割了,再也無法生育這樣一個彌天大謊。
他做了那麼多,僅僅因為他想要吞併葉氏集團,想要透過顧里短時間內牽制住顧源,讓他無暇顧及即將破產的公司,好讓我們乘虛而入。
他清楚的知道顧源百毒不侵,唯一能傷害他、讓他分心的只有顧里,這個他愛了將近十年的女人,所以顧里必須成為一枚棋子,可是成為棋子的代價未免太大了。
顧里,顧里。
我在心裡默念這個名字,我好像又回到了兩年前初次見到她的那個時候,她那時大學還沒畢業,財經雜誌上經常出現她的文章,但我對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女孩並不熟悉。
她坐在會客廳陽光照射不到的陰影處,見我來了便連忙起身和我打招呼,她語氣平和謙虛,卻不能有半分禮讓,她的眼裡閃著傲氣。
我想我終於知道那所大學的校長推薦她來談判的原因了,她有著不同於一般女人的冷靜和殘酷,假以時日她會是一個完美的武器,我對自己說,我要把她搶到手,我要好好利用她。
那時候僅僅是出於商業利益,作為一個商人我想得到她,因為她可以給我帶來最大的利益。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想要天天看見她,我想要保護她,雖然她身邊已經有了一個男人、雖然我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比不過那個和她度過十年命運的那個男人、雖然我給不了她福祉——我的婚姻從來由不得自己做主。
可是我還是想她,想保護她,想守護她。
直到她真正離開我的那天,葬禮過後的一個星期我收到了她的辭職信,言簡意賅,我曾經很害怕,害怕她會知道這個巨大的陰謀,那時我再也留不住她。
可這一天還是來了。
然而現在,整整五個月,她的辭職信依舊在我抽屜的夾層里——那封信我從來沒有打開過。時間在我身旁一分一秒的流逝,然後我撥通了她的電話,我對她說:「顧小姐,你的提議我考慮過了,我同意讓ME和Gustrovin集團合作,」我慢慢地說著,無比期待她的答覆,我想聽聽她的聲音,「不過這次是三家合作,包括了葉氏集團。周五晚上ME會舉辦一個晚宴,希望你和顧准先生可以參加。」
「好,宮先生,把地址時間發給我的助理,我們不見不散。」電話那頭傳來她的聲音,冷冽平靜,沒等我回答她便掛斷了電話。
顧里,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個陰謀,那就來吧。
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盛古可以,ME也可以,只要你願意。我的父親做了那麼多傷害你的事,你為此受了那麼多的挫折,現在罪魁禍首死了,他的兒子,我,我來替他贖罪,我來替他贖清所有的罪孽。所以,顧里我給你打敗我的機會,你就徹底打敗我吧,把以往你經受過的痛苦統統反擊到我的身上。我是自願的,因為我不想今後生活里充滿了孽障,因為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因為我依然愛你。